“下跪何人,有何冤屈?”
那人做了个揖, 神色激动道:“学生吕楠, 那告示上的《侠客记》本是学生所作, 然而昨日却见署名成了方正, 学生要告他剽窃之罪。”
《侠客记》讲的是书生赴京赶考途中遇到一个疯疯癫癫的野道士, 因好心给了对方一口饭吃,对方便一路护送他到京城。后来书生科举失利又阴差阳错看破红尘,两人一起云游四海斩妖除魔的故事。
这个话本一举打破了当下书生必遇佳人、远游必有风流的套路,书生十分狼狈无用却又常在关键时刻有惊人之举,且后面斩妖除魔的故事也颇有新意,往往超出人们的预料,所以呼声很高。
而偏偏就是这本希望之星卷入了剽窃风波。
历来读书人对自己的印记十分看重,哪怕别人创造出来的新字体,在还没完全独立流行开之前,想要写也要先经过对方的允许。简而言之:你可以没有本事,但不能没有风骨,毕竟本事可以慢慢学,但骨子里歪了,那就真没救了。
所以吕楠告的这一状不可谓不重。
如果告成,那方正必将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如果告不成,吕楠本人则会因诬告学子而施以重刑,这辈子也毁了。
卫蓝问道:“既然是昨日所见,为何今日才告?”
吕楠答道:“学生与那方正乃是旧相识,现如今,现如今学生便与其他几人一并居住在他家中。学生本不愿相信,故而昨日先去找了方正对峙,又要求他立刻秉明大人,及时纠正,谁知方正非但不承认,反而倒打一耙,说是学生胡言乱语,意图毁坏他的名声。学生无法,这才来了衙门。”
隔壁的晏骄等人听见之后都是疑惑,“他嘴里的方正是谁,怎么听着好像收容了许多人似的?”
“培安县大面上不成,却也有几户殷实人家,”廖无言摇着扇子不紧不慢道,“东街口有个方家,听说也有三二千两的身家,家中大小素来皆是乐善好施。”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义不明的笑了笑,“又信佛,每年都捐个几百两香油钱,乃是本地上数的财主。”
众人都是了然:
经历了泥塑佛像的案件后,整个大禄朝的寺院庙宇都受到了空前冲击,许多本就经营不善的小庵小庙纷纷关门,大规模的也是收益锐减、门可罗雀。那些原本出手大方的大善人大财主早年有多么痛快,现在就有多么恶心,别说继续捐香油钱了,只怕改了信仰的也比比皆是。
庞牧嗯了声,“很熟悉的做派。”
晏骄点头,“典型的土财主风格。”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想起来曾经赵大善人的事。
所以说职业病真是可怕,见多了社会阴暗面后,他们很多时候都会本能地从最龌龊的角度切入,感觉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逐年锐减……
廖无言又慢悠悠道:“方正在本地略有薄名,因出手大方且极擅交际,友人众多。他时常做东举办文会,又把投缘的外地朋友留在自家居住,时时讨教,想来吕楠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廖先生您是怎么知道的?”许倩难掩好奇道。
廖无言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瞬间卫蓝和任泽同时附体,“闲时听来的。”
若非出于多年来对他的尊重,大家当场翻白眼的心都有了:你咋那么会听?听了咋就能记住?
外面大堂上,吕楠也已简单的把自己和方正的关系说了,果然与廖无言讲的一样。
“你可知覆水难收?”卫蓝问道,显然是在向吕楠做最后的确认和提醒。
吕楠重重点头,“学生知道。”
卫蓝又问:“那你可有证据?”
“学生有!”吕楠飞快的从怀中掏出一沓书稿,双手呈上,“这是《侠客记》的头两遍稿子,学生三月间就写了的。”
卫蓝示意下面的人将书稿呈上,略一翻看便微微蹙眉。
纸张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青竹纸,任何一家书铺和贩卖文房用具的店面都能买到。这种纸纸质坚韧又够便宜,往往五六十文就能买一刀,常作寒门学子习作之用,根本无法作为什么独特的物证。
至于字迹,从三月至今也不过五个月,纸张和墨迹发旧有限,并不能精确地判断写作时间。
退一万步说,这只是吕楠一面之词,谁又能保证方正在这之前没有写过呢?
见卫蓝久久不语,吕楠已经有些沉不住气,忍不住出声喊道:“大人,求大人为学生做主啊!”
“大堂之上,不得喧哗,”卫蓝将书稿放在手边,先压平了他的情绪再耐心解释道,“办案讲求人证物证俱在,且铁证如山无可辩驳,仅凭这一沓书稿就要本官判方正剽窃之罪,实在是难。”
吕楠一张脸涨的血红,才要说话,却见卫蓝将惊堂木一拍,随手取了一支令箭交给下头的人,“你速速去传本案被告方正过堂对峙。”
那人抱拳领命,带了两个捕快去了。
吕楠闻言讪讪闭了嘴,略有些不安的挪了挪膝盖。
卫蓝倒也不干晾着他,又详细问了他和方正的求学经历,得知两人年纪相仿,但家境却如云泥之别,且方正已经中了秀才,而吕楠却依旧是白身,所以见官还需下跪。
晏骄等人在隔壁细细听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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