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菡隐约觉得自己也做了场荒唐至极的噩梦。
梦里没有影像, 只有耳边两个陌生女人的聒噪,却串联不成一段完整的情节。
之所以确知那是场噩梦,是因为身体的痛苦感官太过真实。
她彼时头痛的厉害, 似被人生生在头颅里灌进去一整盆滚开的沸水, 手脚也像是被缚住,想要挣扎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随后,整个身体也随之沸腾起来, 又像是在火上炙烤,一拨儿疼痛还没过去, 另一拨儿又趁乱夹缠上来。
所以她在那“梦”里虽辨不清内容,却潜意放大那些痛苦, 于是便去怪责耳边声音都使她心烦意乱。
残存的记忆里偶尔冒出几个另她费解的字眼儿, 诸如“皇额娘”、“王爷”、“老祖宗”,又或是“避祸”、“侧妃”、“一处小院子”、“供起来”。
她听不明白,太后老祖宗的佛龛好好的, 又要把什么供起来?
想努力听下去,可是头又被滚水淋着,最后只想让她们别吵,努力挥动了双手,却连手也疼起来,不过周遭随后真的安静下来。
这会儿醒转, 姝菡却惊觉,梦里的那疼痛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连喉咙里都仿佛蓄了一团火,吐口唾沫说不定都会在地上烧起来。
她努力半侧过头,发现每晚留在窗下的宮纱莲花灯却没像往常一样亮着。
她只好在一团漆黑里茫然四顾。手脚使不出力气,便试着开口唤人:“豆蔻姐姐……”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没想到真有人听见了。
隔着茜色的纱帐,姝菡看见平时在外院里伺候的铃儿擎着盏熹微如豆的佛手灯走过来。
她无暇去管为什么这个时辰她还没歇下,只出于本能央求:“水……”
铃儿似是十分惊喜,一边去窗下的茶壶里倒水,一边唠叨:“菡儿姐姐,你终于醒了,福晋来了两趟这会儿才睡下,只能明天再去正房请安顺便谢恩了。”
没等姝菡接话,旁边另一个从没听过的声音响起:“别浑说,那名字除了主子们任谁都再叫不得了,要称侧福晋。”
铃儿果然改口:“是奴婢一时口误,侧福晋勿恼。”
姝菡迷惑,侧福晋是谁?
难道,又是个梦
这梦竟比方才的还真。
可想想又不对,这屋子里除了铃儿,再拣不出一样和寿康宮里相同的物件。
就算是临时换了卧房,寿康宮里也断不会有茜色的纱帐。
姝菡更加深信大梦未醒,索性不费神去理。
铃儿不知姝菡所想,只扶着她慢慢地给她喂水。
姝菡隐约瞧见自己周身缠着白色的纱布,连右手也包得像个粽子。
伸手一挣,更疼了。
她不喜欢这个梦,可她又实在太累了,只喝了半盏茶,便又倒向一旁。
铃儿赶忙将茶碗放到一边,扶着姝菡躺下。
御医说的果然没错,人用了药最迟不过十个时辰就会醒,这样就算是脱了险。
虽然菡儿姐姐意识还不清醒,总归是没有性命危险了。
至于她连夜被长春宮的贤主子送来安亲王府的前因后果,还是等明日再和她细细禀吧。
002
安亲王府二进正房里,福晋那木都鲁氏侧身躺在黑檀木的架子床上,于黑暗中仍无半点睡意。
脚踏上,是她的奶嬷嬷,浑家姓常,今夜专程替了使女映儿值夜陪她。
“嬷嬷醒着吗?”
那木都鲁氏想起傍晚贤妃召她进宫领人那会说的话,终是心火太盛,在外人面前不好吐露的心事,只能悉数倒给她的乳母排解。
“主子有什么心里话,老奴都听着呢。”
“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今日抬进府中的这个海佳氏,必定会是我日后的心腹大患。”
“主子何出此言?海佳氏虽然有太后娘娘撑腰的体面,但那也是在宫里面才作数。只要她进了咱们安亲王府的大门,成了王爷后院的女人,就得像其他婢妾一样,老老实实地在您手底下讨生活。她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要家世没家世,要品貌没品貌,空有个侧福晋的虚名,能顶什么用?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头吧。”
“嬷嬷你不懂,我觉得不安,并不是怕她海佳氏分宠。咱们爷历来性子冷,纵是宠了哪个也必然有个分寸,总会顾念着我阿玛是一路跟着他打拼下来的旧人。后院里任是谁再得宠,王爷也不会让她越过我去。”
“主子既然想得这么通透,又为何单单对那海佳氏放心不下?”
“母妃的话你不曾听全,所以不能懂我的忧心。她话锋里句句点拨我要善待海佳氏,你当是为何?”
常嬷嬷到底是个奴才,见识有限,果然不懂:“主子觉得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她对咱们爷有用,且是有大用处。”
“这老奴就不明白了,她一个女流之辈,还能在朝堂上替主子爷拼杀不成?”
“她哪里用得上自己出手,她的太后老祖宗一句话,便抵得上半个朝野的人心向背。那是圣人的嫡母,所以更不能枉顾她的意思,一个孝字压下来,便能为咱们爷争取到更大的胜算,而海佳氏在王爷心里的地位,也自然要水涨船高。”
常嬷嬷听了不以为然:“有人出力助咱们爷一臂之力那不正好?有朝一日王爷他一登大统,她海佳氏到时还不得去中宫正殿给您磕头奉茶,称您一声皇后娘娘?再者说,咱们爷那么骄傲矜贵的人,今日被太后强塞了这么一个失德落魄的破烂包袱过来,说不得嫌弃还来不及呢?老奴可听说,她那一身伤,可是当朝太子爷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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