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山带着谷陆璃已站了起来,躲开了老爷子,低头查看她伤势,心疼得手都有些软,谷陆璃倒像是突然被打清醒了,她顶着半边红肿的脸,一把推开宋尧山,冷冷笑了两声,居然又往老爷子那边走过去。
“那是你妈跟你爸!”老爷子见她过来,抬手又想扇她,被大姨抱住胳膊不撒手,急地拿拐杖又磕了地,“你骂谁?!混账啊!!!”
“我骂谁?您说我骂谁?”谷陆璃偏头看他,眼神清亮,笑意嘲讽,“他算什么父亲?您告诉我他算什么父亲?啊?!”
老爷子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您又凭什么打我?您为什么打我?”她一字一句,咄咄逼人,“是谁让您女儿半生不幸,是我吗?怎么,是我也戳到您痛脚了,对不对?一个抛弃妻子,一个抛女弃孙呐,你们两个倒是很能互相理解啊——”
她盯着老爷子,咬着牙挤出一个:“——外公!”
说完,转身便走。
宋尧山生怕她情急下出事,紧跟着追出门。
门内,老爷子让谷陆璃怼到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脸色青紫,晃晃悠悠站立不稳,大姨赶紧扶他坐下,抚着他前胸顺气,大姨夫打了镇上的急救电话。
“逆子啊,逆子。”老爷子一把老泪差点儿掉下来,他干嚎了两声“家门不幸”,半晌后,又含含糊糊地伴了哭腔低说了句,“是我错啊,我的错。”
*****
外面还在下着雨,谷陆璃冲进雨幕中,一个人跑了很远,她只想去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在镇子里绕来绕去,突然连方向都找不到了。
一时间,只觉得这座城镇似乎化成了狰狞巨兽,张牙舞爪得在她面前肆意嘲讽。
她站在空旷的小镇中央,挺直一副不屈的脊梁,仰面朝天,死死瞪着虚幻的敌人,憋到眼眶通红,也不哭。
宋尧山晓得她此时需要发泄,只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也不阻她,见她始终不哭不闹,才越发心疼到呼吸不畅:她应该哭的,她只是个姑娘,生活在这样一个吞噬她情感的漩涡中那么些年,强迫自己生出了一身铜皮铁骨、一副铁石心肠,所有人便都理所应当认为她不会痛、也不会伤。
“我们回家吧,”宋尧山走到她身后,离她两步远,温声说,“我回去炖排骨给你吃啊?”
谷陆璃恍若未闻,隔了半晌回头,终是露出了一副委屈又受伤的神情来,宋尧山便张开双手上前,一把环住了她。
“不难过了,嗯?”他轻声说,“我们回家,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了,好不好?你还有我,你想想我,想想等下吃什么,好不好,嗯?”
谷陆璃咬着唇,再也憋不住,头抵在他肩头,猛然大哭起来。
“哭出来就好了。”宋尧山抱着她,挽开她一头长发,抚着她后颈道,“就当他们都是眼泪,流出来,就不难过了。”
*****
可是如果真能当他们都是眼泪,哭出来就可以当他们都不存在,那事情当真是会好办很多。
宋尧山载着疲累的谷陆璃返回城里,走到半途,他手机便响了起来。
宋尧山注意着前后路况,取出手机只瞥过一眼,便将手机递给了谷陆璃:“你母亲的,你看着办吧。”
谷陆璃直接挂断了电话,将他手机调成了静音。
然后一路上,他手机始终在闪,亮了灭,灭了又亮,陆女士锲而不舍地打进来,等他们入了老城区,电话才终于停了,静过半晌,又来了条短信,悬在屏幕顶上,只有寥寥数字——
“父亲想见你,市二院,谷志飞。”
谷陆璃死死盯着那屏幕,许久后,抬头对宋尧山说:“去二院吧。”
她面无表情地顶着半张红肿的脸,语气淡得像缕烟:“看来今天啊,是诸事不顺,就宜吵架,就搁今天把所有人、事,都了结了吧。”
宋尧山偏头静静觑了她一眼:“好啊。”
“最后一次了,”谷陆璃冷声道,“我今年再也不想进医院了,我现在听到这俩字就想吐。”
“好啊。”宋尧山依旧如是说。
他往前开过一段,转了方向盘调车头,复又驶出老城区,一句劝她的话也无,只那么安安静静杵着,就像是一座山,稳稳镇在谷陆璃的心头上,使她不至于崩溃彷徨。
外面雨也不太下了,天色却仍灰蒙蒙的,再过不久又要日落,再糟糕的一天总会过去。
谷陆璃虚敛了双眸靠在椅背上,等宋尧山停了车:“到了。”
她这才睁开双眼,眼神亮得惊人。
谷陆璃卸了安全带,开门下车,靠着车门回拨了她妈的号码,嗓音低沉冷静:“我到医院了。”
她话音未落,就见停车场不远处的拐角上登时缓缓站起来个人,那人穿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一侧裙摆不规则地散成半朵花的模样,精心挽的发也乱了一半,长发湿漉漉地覆在脸上,脸上的妆花得糊成一片,整个人狼狈而无助。
“阿璃!”她手上捏着手机,只知道对着听筒哭,遥遥望着车门前的谷陆璃,哭得几欲干呕,一遍遍地喊着,“阿璃啊。”
谷陆璃那一瞬间,倏然被无力与疲惫死死拖住了两条腿,不愿再像往常般,义无反顾走向她了,她死死咬着后槽牙,才堪堪抑制住眼圈不至于太过通红。
她也会伤她也会累,她如今是真的——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