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北街的时候,庞氏已经从娘家回来了。她回屋子的时候,要从庞氏的院子门口经过,她听到里面传来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还夹杂着怒吼声。接她回院子的嬷嬷低声告诉她,“大太太回来,就和大老爷吵上了,说是在那边,吃了个闭门羹,庞家没让大太太进屋,里面的老太太让一个身边人出来啐大太太,问她有个这般丢人的妯娌,怎么还有脸回娘家,不怕玷污了娘家的门楣,大太太哭得都厥过去了好几次了。”
庞家出了个德妃,德妃又生了四皇子和十三皇子。如今庞家的老太太到底不是庞氏的生母,才会如此让她没脸。老太太为的不过是怕让两位皇子脸上无光,心疼的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和外孙。
董氏叹了口气,她娘家虽然是商户,但父母健在,哥嫂又都是亲的。婆家出了这事,一听说族里的人要让他们出族,娘家父母兄长急得不得了,连忙就送了一大把银票过来,让她打点。
晚些时候,一直在外面为二房奔走的林如盛回来了,听了妻子说去南街那边的事,默了片刻,“我早就说了叫你不要去,三哥和三嫂都不是那样的人。你看看之前就知道了,我们什么都没说,族老们要把我们出族,三哥就不同意。”
“三嫂不要,那是三嫂的事。我是觉得,这件事过去了,三嫂那边,我怎么地都要好好感谢一番。我现在还是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三哥未必能压的下去。”
林如盛腾地起身,“我还是去找大哥商量一下。”
林如江这边正一团糟,庞氏将屋子里能扔的东西全部都扔了。她脸上也挨了林如江一巴掌,正趴在炕上哭呢。林如江也不可能真的休妻,这节骨眼上,休了,谁会嫁给他?再加上还有两个孩子。
听到林如盛来了,林如江不耐烦地摆摆手,“跟他说,现在哪有功夫和他说话?”
庞氏却不同意,“叫三叔进来!”
“你想干什么?”林如江吼了庞氏一嗓子。
林如盛刚好走到庭院中间,听见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扬声问道,“大哥,你不让我进去商量,难道真的等出族不成?”
“出什么族?不是还没出吗?”林如江不耐烦地道,“不过是吓唬吓唬而已,要真出我们族,还等到现在?呵,我就想瞧瞧,把我们这几房出族了,族里还能有几个人?”
庞氏起了个倒仰,这些话都是老太太说的。她听得林如盛扭头离开,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董氏也是愣了,一面同情庞氏,一面拉着丈夫道,“那现在怎么办?”
林如江知道,林如海如今虽然圣眷正浓,但族里的那些人可不管你圣眷不圣眷的,在那些族老们的眼里,林如海不过是个应当言听计从的晚辈,便是占据了族长之位,可也还是个晚辈,但凡重大的决定,也都得得到耆老们认可。
林如江不愿意做那愚孝之人,留在这家里听老太太胡乱指挥,最后断了自己孩儿们的前程。他心里已是有了个决定,握着妻子的手,“你在这家里十多年了,无一日过得开心。只怕以后,你跟着我,要更加吃苦了。”
董氏不解,“相公说的是什么话?”
林如江也并没有把打算说出来,他拍拍董氏的手,“晚上不要等我回来,我去一趟北街。”
林如海才从衙门回来,几个族老们又来家里坐着了。贾氏少不得又安排了席面,款待族老们。林如海还在后院换衣服,恰好林如江来了,便让林如江先陪着。
屋子里的气氛很沉闷,林如江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默了一会儿,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泪水,“各位叔伯爷爷,我二嫂他们做了傻事,谋害三哥子嗣,实在是该遭天打雷劈。族里要处置,莫说出族,便是要将他们徒徙千里,砍头,我也觉得该当。只是出族,最后得到报应的不是他们,反而是孩子们。”
林如江低头,落下泪来,“稚子无辜,更何况,一出族,我大哥、我自己,还有二房的孩子们,他们将来又该怎么办?叔伯爷爷们,他们也都是你们的重子重孙,谁小的时候,你们没有抱过,你们难道愿意看到自己的后代,将来的路被堵得死死的,一辈子都没有希望吗?”
林如海站在菱花窗下,听到厅堂里面,林如江如诉如泣的声音,略有些动容之余,也不得不感叹这位四弟的人情练达之功。他原本还想着,一会儿,在这厅堂之中,找个机会,让四弟求一求这些族老们,没想到,他自己,倒是很会把握时机。
也省得,这些族老们真以为,他得了北街那边什么好处,连那边谋害自己子嗣的仇都能带过不提。他只是不想牵连无辜,林家几代子嗣都不旺,如今与他血脉最近的也就只有北街,虽然素来与自己并不亲厚,但老四并不是那等奸诈之辈,且那些侄儿们个个年纪都还小,未来难以预料。
而他,如今年届四十,也只得了一个姐儿一个哥儿,若能与北街那边结些善缘,将来两个长大了,那边也能帮衬一二。
说到底,还是子嗣单薄,遇事之后便难免会朝委屈了自己,不肯委屈了子女上考虑。
话说回来,若说今日,他膝下也有三五个儿子,他可还会想这么多?
林如海心如刀绞,却不肯在这上头多思量片刻,多虑伤身,而他稚子幼女均未成年,眼看族中如此,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必定是孤儿寡母受尽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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