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对待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意味深长:“阿音,做人不要贪心。”
这是一个男人。
男人瘦削的侧线冷硬,男人高高在上。
他醉了。
沈音之想。
否则他讲话不该如此尖锐伤人。
“可我就是想要出去玩。”
她咚咚咚往上跑,站上平阶,仍得仰头看他。
“因为我好看,因为你办正事,所以糕点玩具和衣服是我的。你自己答应过,这是我的道理。”
“要是你关着我,不准我出去玩。现在还说我贪心说我坏话,那你得先说好你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小孩并不乖,并不完全看脸色行事。
沈琛若有所思地直直看着她,眼神如刀破开皮肉,深入血肉经脉。她在他面前像纸一样单薄,但胜在胆大包天,脾气犟得如无畏牛犊。
大约宠坏了些。
他缓过神来又笑,这回身体往前倾。
温淡的气息连同阴影一块儿扑上来,灯光暗了。沈音之能瞧见他压下来的唇,像没有温度的冰块,冰凉凉碰到她额前的黑发。
“你得听话点。”
“可是我——”
“做个乖小孩,别让我生气。”
打断她的话,热气儿贴着肌肤吐出。
而后拉开距离,他又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沈先生,不紧不慢地命令:“明早九点来书房。”
郁闷。
沈音之回头,看着他往上走。不知在哪条路上孤独的往上走,前方根本没有尽头。
她娇声娇气的哼哼两下,忍不住抬脚咚咚咚地超过他。跑进房间甩上门,然后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铺里,打着滚儿嘟囔:
“不讲道理就关不住我。”
“我早晚有办法出去玩!”
*
机会很快到来,那是二月底。沈先生外出办公三天,大约非同小可,以至于周笙都不留家。
太好了!
沈音之可太高兴了,足足花两天时间,看似成天在后花园里无忧无虑地放风筝。
实际上两手搬起石块,使劲儿凿开狭小的狗洞,生生扩成一人可爬进爬出的隐蔽出口。
夜里脱下洋裙皮鞋,随手丢开珍珠发卡。
她束起头发,套上佣人素色的衣裳,怂恿二狗子陪她溜出去玩。
“你不走我自己走,以后做什么都不带你!”
天大的恩人叉腰撂下狠话,胆小的二狗子只得愁眉苦脸地答应,挽起衣袖转出狗洞。
“看,没人能关我。”
沈音之拍了拍手,不顾脸上还沾着泥灰,自顾自大摇大摆走进舞厅,其派头堪称洋气,
“二狗子你看!那个颜色的旗袍好不好?”
“那件衣服我没看过!”
“我喜欢那个人的耳环。”小傻子说完才想起来摸摸自个儿的耳朵,算了,没有耳洞。
手指男人:“日本话好小声,听不懂。”
再指女子:“她好看,我好想和她做朋友!”
风尘俗世里打滚长大的小姑娘,如鱼得水般穿走在幔帘之后。瞅瞅这个,瞧瞧那个,没礼貌的对人家评头论足,好不气焰嚣张,
只可怜了二狗子,一张脸憋得通红。不小心对上某个华贵夫人的笑眼,几乎想当场挖个地洞,把弱小无害又卑微的自己塞进去埋好。
——没办法,他畏惧女人已经很多年。
“二狗子,这里这里,有奶油蛋糕!”
这边原地灵魂出窍,那边沈音之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一排长桌边上。装模作样地摆盘擦桌,实则趁人不注意,手指抹一口奶油,再抹一口。
心里赞叹着好吃,手上坏行径愈发的得寸进尺。
她出手便是粗鲁拔走人家装饰用的樱桃,一股脑全塞进嘴里,咀嚼果肉汁水,再吐出来好几个小小的核,脚尖踹进桌子下面藏好。
“小、小姐,我们回去吧。“
二狗子战战兢兢靠过来,哭丧着脸劝,“奶油蛋糕我们那多的是啊。别在这偷拿,沈先生知道了会生气的,又要打、打你的手心。”
“没有偷,他的蛋糕都是我的。”
她煞有介事地纠正,并且强调:“我又不是来吃东西的,还没有跳舞怎么能回去?”
……那你别再吃了啊!!
况且来这儿的男女非富即贵,个个身旁有伴儿,谁会找下人打扮的小女孩儿跳舞呢?
二狗子这么想着,极度绝望。
谁知道事实远超乎意料。
或许因为满场的浓妆艳抹,小傻子最是天生丽质?
又可能看中她那股子稚嫩纯然,舞厅里还真有不少男人上前取酒,装作随兴地问:“小丫头,你是这儿的下人?陪跳舞的么?”
“不是不是,不跳不跳。”
“沈先生不准我跳舞,要我认真摆盘子。你别打扰我干活,不然我们两个都要完蛋。”
沈音之一脸正气,开口一通胡说八道。
好在这是沈先生的地盘,他的名号足以镇住所有蠢蠢欲动的风流心,男人们只得空手而归。
二狗子着急又不解:“小姐你不、不是要跳舞吗?为什么不跳?我们得赶紧赶回去的啊。”
“不要,他们太难看,我只要好看的人跳舞。”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新瞧上旁边盘里的牛排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