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真要说起来,前世今生,沈音之的仇家真不少。
无论学校里、学校外,想算计她的人数不胜数,但她次次化险为夷,总能反踩到人家头上去。那时威风又骄傲的小模样,眉梢眼角跳跃着兴味,浑身皆是干净的火气儿。
一如当下。
好似有点理解沈先生究竟偏爱她哪里了。
周笙敛眼神,以极小的弧度动了动唇角,然后转身离去。
*
夜深了。
沈琛什么时候才肯醒呢?
明明连医生都检查不出原因来着。
沈音之捧着脸看呀看,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发,小声咕哝:“你都要臭掉了。”
当然这是夸张说法。
因为沈先生的洁癖实在严重到令人发指,才故意掰着手指头清算:“四天没洗澡,没刷牙,没刮胡子。脸是我帮你擦的,但是衣服没有换过……”
没留意到他微微动弹的小指,沈音之自言自语老半天,犯困了。
前几天她硬撑着不睡,全靠咖啡续命,就算累到极顶,最多枕着手臂眯半个小时。
累积到今天实在困到不行,脖子又特别疼。
还是睡会儿吧。
沈音之揉揉眼睛,脱掉鞋子,轻手轻脚往床上爬。
普通病房的床很小,好在她本来就不胖。加之最近食欲不佳,体重刷刷往下掉,更瘦了。这下浑身紧紧蜷缩在床沿,小半片后背露在被子外头,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没关系。
反正她准备睡两个小时就——
几乎在闭眼刹那便跌入梦乡,沈音之沉沉睡着,不知何时,渐渐感到冷。
越来越冷。
脖颈之处的汗毛乍然竖起,她下意识想往里钻。但迷迷糊糊之间还记得被子很小,且身边睡着伤患沈琛。她紧紧抿唇,只得压制住抢被子的本能,光抱着他的手瑟瑟发抖。
过会儿又暖起来。
如同被大大的热水袋拥在怀里,暖意源源不断游走在皮肤之上。
沈音之享受之余,不禁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那位大冬天被赶上街道的女孩,正是被冻到意识发昏,划燃火柴,得以在临死之前产生了无比美好的幻觉。
那她呢?
她该不会也要被冻死了吧?
这惊悚的念头顿时吓退不少睡意,小傻子眉心皱拢,稠密的眼睫不住颤动。
想努力清醒来着。
身边却好像有道很好听的声音,催眠般说着:“睡吧。”、“睡吧。”
听起来可真像沈琛呀。
沈音之说不清高兴还是难过地撅起嘴,然后又感觉有人在亲她。
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梦了。
头脑混乱地想着,不知不觉又睡死过去。
一直到病房里光线透亮的时候,外传来清脆的鸟雀叫声。被窝软绵绵的,小傻子接连伸了好几个懒腰,才慢吞吞掀开眼皮,发现自个儿全身都被被子盖得牢牢的,难怪暖。
可是奇怪,昨晚应该不是这样的。
难道被子长脚了吗??
她犹疑地眨眨眼,视线往上挪,不期然对上沈琛的眼。
一双细长的、漆黑的、漂亮的,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时间仿佛被定住了,沈音之缓缓瞪圆眼睛,足足愣了五六秒之后,才‘啊’一声抱住他。
头脑几乎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之前想过要捏起拳头揍他,拉扯耳朵狠狠地教训他。结果真到了这个时候,眼睛变红,鼻尖泛酸,她光是低头啪嗒啪嗒掉眼泪,不停地说:“你吓死我了,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很没出息。
也很可怜。
如突然被抛弃的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一头栽进无尽的茫然与恐惧之中。
沈音之这辈子只这样怕过两回。
一是年幼被人贩子扔进又脏又臭船舱;
二是在动车站被沈琛挂断电话,她不知该去哪里找他,失力般蹲在地上哭了半个小时。无论工作人员怎样安慰,怎样询问情况。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事情经过,想来想去只能哆嗦着说:“我想回家。”
他们问她家在哪里。
她愣了愣,张嘴说不出话,下秒钟揪住衣领哭得更惨。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哭什么啊。你家住在哪里,地址报得出来吗?或者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的手机号,知道吗?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啊。”工作人员们急切地催促着。
可沈音之没法说。
她没有了。
没有沈琛,没有家,什么都没了。
这样的话说不出口。
当时骤然明白什么叫天昏地暗。
就是周围的光亮吵杂全部消失,眼前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沈音之独自哭得背过气去,好像要把以前挨打挨骂的眼泪一股脑儿全使出来,然后闭上眼睛死掉。
那种心情。
连想起来都难以呼吸。
当下沈音之抽抽噎噎地发出控诉。
沈琛看着心软,尤其心尖尖那块软得稀里哗啦,仿佛化成水。
“别哭了。”他低声打趣:“已经是小气鬼,什么时候又成爱哭鬼了?”
她不理。
再问:“游乐园好不好玩?”
她立刻生气地忘了哭。
“不好玩?” 沈琛以为她不高兴这个,好声好气道:“下次去玩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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