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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
    老太太颇为牵强的笑了笑,顺势坐下,唯独手上的东西不知如何是好。
    碗里的粉条倒不知她尴尬,自顾自溢出浓浓的热气及香气。一团不成形的白雾缓缓往上腾升,沈琛眼尾一扫,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老太太亲自下厨给他做的夜宵,另烧的。
    他伸手去接,她递过去。两只浑浊的眼珠子仍盯着空碗,低声解释:“你外公还能说话的时候,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过,沈家的家底是他这辈子拼出来的,不能败。他说他没了以后,南江的东西照常归你,冗城给你五成,三成给他们分,剩下两成给我养老。
    你该是晓得的。你外公这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凡有口气在,家里保准没人敢顶他的嘴。现在人没了,谁都猜不透他有没有留后手,还是不敢乱来。只不过心底到底不服气,觉着分到的东西太少,这才暗地里难为你……”
    沈琛‘嗯’了一声,表情没有变化。
    老人总是希望全家团圆和睦。
    沈老太太原本还想说,那些个长辈被富贵日子给惯坏了,确实小心眼。不过关起家门咱们都是自家人,你又打消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别同他们一般见识就好。
    但细心想想,哪有让小辈处处忍让长辈、让懂事孩子让着不懂事的理儿呢?
    便没好意思再说。
    “子安现在还好吧?”
    被抓进牢里的孙子能有多好?
    老太太显然知道答案不可能好,因此没给回答机会,直接将话题往下说:“周笙说你住院,我本想去看看的你的。谁知道你外公说倒就倒,早上还好好的大喊大叫,嫌我煮得粥太软,非要逼他吃软饭。下午就在花园里摔了一跤,医生检查完才说……”
    抿唇,抹泪,饱经风霜的女人沉沉叹了口气。
    “你别太怪你外公。”
    “他这人天天嚷嚷着这里痛那里痛,早知道自己没两年日子好过。为着子安那件事放心不下,他硬咬牙撑着,撑来撑去实在是撑不下去,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知道自己这事办不好,真的,所以住在医院里不让告诉你,直到要断气的那天晚上才后悔。”
    老太太朝长大成人的长外孙看来,目光十分哀伤:“他说他对不起你,对你确实不算好。以前明知道你被子安他爸为难,在国外上学的那段日子不好过,但因着你越长越大,越来越不像你妈,反而像你爸。有时看着你心疼,有时看着你又……”
    沈琛没再听下去,他有些失神。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儿时乱糟糟的记忆追赶着涌出。这辈子,上辈子。自杀的母亲,颠沛流离的年少,包括对他又爱又厌、时而冷眼旁观,时而出手相助的亲人。
    只是从舅舅换成外公而已。
    细枝末节交织起来,竟是惊人的相似。
    那么,上辈子的陆三省被他逼得吞枪自尽,陆家被熊熊大火所吞没。那么这辈子呢?
    或许终究要重蹈覆辙吧。
    谁让他非要选择这条路,事到如今只能走到底。
    不过——
    不太能想起枪的手感了,沈琛低头凝望手掌,不知老太太何时停下追忆。
    一阵冷冷的疏远的沉默蔓延。
    这个失去过女儿,失去过儿子,继违法的孙子之后,连老伴都失去的女人收起愁容,再度露出慈祥的笑容。仿佛忽然想起重要的事:“对了,我想着你妈走了几十年,房间再放着也不合适。明天你要没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用的,其他的就收到阁楼去了。”
    “还有这小姑娘……”
    她望着沈音之。
    “我们结婚了。”沈琛说。本来不打算说,没想到很自然地说出来。
    老太太这回真心实意地笑:“走之前记得去你妈那儿,让她瞧瞧儿媳妇。要有时间再上你爸那儿坐坐,好歹是父子俩。”
    她锤锤腿,起身慢慢地往外走。
    临到门口时突有所感,瘦瘦小小的身躯,背对着他道:“阿琛,不理他们怎么说,你姓沈,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以后想来就来,外婆给你好好地留个房间,啊?”
    沈琛没有回答。
    他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
    这点不光他清楚,连她心底都是清楚的。
    无声目送老人的离去,手边的粉条已然冷却。沈琛落下眼皮,轻轻将下巴靠在怀里沈音之的颈窝上。
    她好像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好像又没有发出过声音。
    他摸了摸她的脸,合上眼,心里唯一的念头是:他有家的。
    做人不能太贪心,家没必要求多。
    一个就够。
    有这个就够了。
    *
    次日,沈老太太亲自上阵,撸起袖子整理已故女儿的房间。
    动作很麻利,不过情感尚处于悲伤期,极易触景伤情的模样,无论翻找出什么衣服旧鞋,她总能迅速想起与之相关的事件,以怀念的口吻娓娓道来。
    沈琛听着。
    沈音之有时听,有时不听,大半的心思放在翻墙倒柜上,兴致好得仿佛在玩藏宝游戏。
    “外婆!”她叫得可甜。
    “怎么啦?”老太太应得更为亲切,两人恍如亲外祖孙,沈琛反倒被这股亲热劲儿隔离。
    “外婆!你看!我在床底下找到的!”
    沈音之眼睛亮亮地掏出一本带锁的素花封面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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