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仪死得很安详,脸上的鲜血早就干涸,看得出来,死之前没受太大的痛楚,手腕上还残留着淤青, 甚至连铁链都没来及解开。
他就这么去了, 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许久之后,皇帝才命人将尸体抬下去,单手捏着绞痛的眉心, 很快,眼珠子就红了。沉声问道:“这事元嘉郡主知道了么?”
刑部尚书道:“回皇上,消息还没传出去,微臣一得了消息,就赶紧进宫了。”
皇帝点了点头,吩咐道:“那现在可以传出去了,罪臣谢明仪畏罪自杀,抄家灭门,让人将谢府查封,府中下人男的发配至边疆,女的全部收编军妓,下去办罢。”
刑部尚书一一应了,说到阿瑶时,又为难道:“元嘉郡主很护谢明玉,臣等实在不敢擅闯长公主府,还请皇上定夺。”
“既如此,那便由着她罢。”
待消息传到赵泠耳朵里时,她才刚起身,负责传话的丫鬟一口气把话说完,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赵泠只觉得晴天霹雳,好半天儿都没反应过来。
她此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谢明仪一定熬过三司会审,只要他熬过去了,自己就想法子将他弄出京城。谁曾想三司会审还没来,人就去了。
传话的丫鬟道:“听刑部的狱卒说,首辅大人是活活疼死的,刑部折磨人的法子本来就多,首辅大人此前还受了很重的伤,也无人给他医治,因此才……”
赵泠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她此前明明就知道谢明仪伤势严重,一直以来觉得他不畏痛,仿佛铁打的人,因此根本没想过去刑部探望他,或者是找个太夫送去。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她只觉得一瞬间,仿佛被人掏了心窝子,浑身发颤,可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有,丫鬟见她如此,忙上前将人扶住,嘴里嚷道:“太好了,以后总算没人再纠缠郡主了,看郡主的样子,定然极开心的!”
若是换作从前,赵泠早就让人在门口放串鞭炮庆祝一番,可自从经历过黑山寨后,她便再不能下手杀谢明仪了。
两个人明明约定好,忘了此前种种,然后重新来过,可他怎么说死就死了?
赵泠不肯信,直到听说谢家被抄,府中人一律获罪,才终于清醒几分。她顾念着隽娘的安危,托人花了一大笔银钱,才将人保下来。
隽娘才一见赵泠的面,话都未来及说,噗通跪下,哽咽道:“郡主,咱们大人走得太急,竟连句话都没留下。谢家现如今只剩下小姐一个人了,若是连这点血脉都保不住,奴婢还不如一头撞死!”
“隽娘,来,你先起来说话。”
赵泠起身扶她,隽娘不肯,仍旧求道:“奴婢知晓郡主厌恶咱们家大人,可到底夫妻一场,多少有几分情分在。郡主又救了奴婢,往后奴婢的命就是郡主的了。还望郡主能看在当初的情分上,善待小姐!”
其实不必隽娘多言,赵泠也会善待阿瑶的,但从隽娘嘴里听说,便觉得眼眶酸涩。
谢明仪曾经那么宠爱偏护阿瑶,临死前居然连一面都没见到,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谢府再度被抄家灭门,阿瑶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等赵泠寻到阿瑶时,天色已昏,秋风卷杂着落叶,显得庭院里极其萧条,阿瑶抱膝坐在门口的第二排台阶上,背影单薄瘦弱,很可怜。
赵泠缓步行了过去,凑近她坐了下来,从旁道:“阿瑶,想哭的话,你就哭出来吧,这样心里也会好受点。”
阿瑶抿唇,眼眶通红,可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也不知她是觉得谢明仪罪有应得,还是觉得谢明仪的死,本就在意料之中。并没有歇斯底里地痛哭。
可越是这样,越惹人心疼。
赵泠将人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阿瑶不怕,只要有我在,没有任何人敢伤害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阿瑶肩膀颤抖得仿佛狂风中的黄叶,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终于顺着面颊缓缓落了下来。
一为了自己是谢家人,二为了谢明仪的死。
皇帝下旨封了谢府,就连谢明仪的葬礼也草草了事,沈小公爷此前在刑部当众同谢明仪划清界限,现如今也不出面,还是刑部尚书出面送了口薄棺,让人拉去郊区乱葬岗,草草埋了了事。
乱葬岗。
沈非离一身玄衣,身后候着一众马车,以及七八个家丁,他抬手吩咐家丁破土挖坟,直到露出点棺材板,才让人停下。
谢明仪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脸色同死人一般无二,沈非离将人抱了起来,直接放入马车里。
夜深人静,马车飞快地穿梭在夜色里,同京城越行越远。
沈非离用金针刺了谢明仪身上的几处穴道,不消片刻,他便缓缓醒来,脸色白如霜雪,可却有了几分活气。
“我现在就送你离开京城,往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一个人逍遥自在,莫再回来了。”
沈非离从马车里掏出一个包袱,往谢明仪怀里一送,轻声道:“表哥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明仪,表哥希望你往后惜命,好好活着,活得越久越好,不要辜负了表哥的一番苦心。”
谢明仪抬手将包袱推至一旁,起身半倚在马车上,摇头道:“可能又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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