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是一道言简意赅的圣旨。
谢宝真随着爹娘、兄长们一同被匍匐跪于地上,圣旨上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凑到一起却成了一个她无法猜透、也不敢去猜透的谜团。
她看到九哥平静地接了旨意,起身道:“我已收拾妥当。”
刘公公亲自接过他那瘪得可怜的包袱,满脸堆笑道:“殿下,府邸已安排妥当,老奴送您前往新居。”
这是什么意思?
新居?九哥要搬去哪里?
殿下……‘殿下’是谁?
他不是谢府的人么?不是阿爹的义子、谢侍郎的遗孤吗?
天很闷热,似有风雨将至,大团大团的黑云压在头顶,令人喘不过气儿来。
“九哥!”谢宝真想要去问问谢霁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谢临风一把拉住。
谢临风摇了摇头,压低嗓音对她道:“宝儿,阿霁名义上是子光叔父的儿子,可清明忌辰却从不去扫墓祭拜,你还不明白么其中内情么?”
“内……情?”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子光叔父的儿子,之所以那样对你说,不过是掩人耳目、想让他借别人的身份平安度过此生。可现在……”
谢临风顿了顿,方喟叹道,“他要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了,宝儿。”
头顶仿佛炸开一道惊雷,谢宝真茫然道:“他要走了,那我呢?”
谢临风没有说话,望着妹妹的眼神里尽是欲言又止的怜爱。
“不可能,阿爹和九哥不会骗我的……我要他亲口和我说!”说着,谢宝真挣开谢临风的手,绕过正在同刘公公交谈的爹娘,抿着嘴直直朝谢霁走去。
谢霁穿着干净的白衣,墨发束了一束在头顶,余下的从脑后直直垂下,依旧俊美无双,哪怕是在阴沉的天色下,也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九哥。”谢宝真唤他,嗓音有些不受控制地发颤。
周围内侍来往,有些吵,但谢宝真知道九哥听见了,因为他的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可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给眼眶湿红的小少女一个安慰的眼神,只是朝着谢乾夫妇所在的方向撩袍跪下,行大礼一拜。
毕竟为人臣子,谢家受不起他这一跪,纷纷侧身避开。谢霁也不在意,起身道:“感谢伯父教导三年,谢霁没齿难忘。”
说罢,谢霁垂下纤长的眼睫,喉结几番抖动,终是在内侍的簇拥下转身离去,所携之物,唯有一尊泥人,一枝装在檀木盒中的、风干的桃花。
“九哥!”谢宝真情不自禁地想要追上去,却被兄长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内侍带走九哥。
马车自谢府离去,余下一庭零落残败的紫薇花瓣。
下雨了,一点一滴落在瓦楞间,也落在谢宝真的心里。
一日之间,天翻地覆,九哥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甚至还未来得及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洛阳城无人在乎睡觉少了一个九郎,他们在乎的,只是那个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深不可测的祁王。
祁王很年轻,架子却不小,受封前后的一个月内皆是闭门不出,不管谁递的请帖俱是一律不见,权贵们有心拉拢揣度,却无从下手……渐渐的,洛阳‘弑兄夺位’的谣言平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转向了祁王。
十月中,天气凄寒萧索,梧桐叶落了满庭。
皇上御赐的府邸在西街,与谢府相隔甚远,布局亦是天差地别。唯有一点相似:关上门窗后,一样的空荡冷清。
屋内没有烧炭,呼吸凝成白气,晦暗的光线下,谢霁独自静坐,手里摩挲着一个半旧的泥人。
泥人褪色严重,甚至有些细微的龟裂,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肤白娇憨、梳着齐整鬟发的小少女。
谢霁坐了会儿,自己摸出上等的颜料细细调匀颜色,泥人褪色的地方重新补好颜色,描画出眉眼……那是一张他在心中想过千遍万遍的笑脸,烟眉杏眼,雪肤花容,水润的樱唇上带着小巧可爱的唇珠,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有最温柔的阳光揉碎在眼眸中。
冷光打在谢霁的侧颜上,神情专注认真。他用鼠须笔重新勾勒出眉发,不知想到了什么,凉薄的唇微微翘起,染上些许暖意。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王府徐管家的声音传来:“殿下,英国公府的永乐郡主又来了,说要见您。我让郡主在厅外等着,您看?”
笔尖一顿,谢霁握笔的手紧了紧,眸中万千情愫叠涌,最终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淡淡道:“不见。”嗓音哑得可怕。
意料之中的回答,徐管家领命道:“那,我这就去回绝郡主。”
谢霁紧抿着唇,神色清冷,直到手中的鼠须笔咔嚓折断,徐管家的脚步声远去,他才放下补了一半颜色的泥人,揉着眉心吐气。
可搅乱的心湖,却久久不能平息。
……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一个月以来,谢宝真去了祁王府四趟,被拒绝了四趟。
九哥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愿,饶是谢宝真这般好脾气,也不免动了怒,垂头丧气回来后就一个人坐在院中秋千上生闷气。
天气也不好,冷飕飕的,凉到了心底。谢宝真越想越委屈,渐渐湿红了眼眶,眼前烟雨朦胧的一片,眨眨眼,泪水就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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