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是连绵不绝的小雨,那雨滴如同白雾一般漂在空中,随意呵口气,便能将眼前雨水吹开好大一片。人在街面上行走,都用不着撑伞,戴顶帽子便可。
可也因着雨滴细密,便能往人身上到处而去,无论在家中还是街上,都是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阴冷。
内秀阁的大门吱呀一声响动,从里面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因着天冷,身上穿的十分厚重臃肿,除了内里的棉衣,外面还披着一件披风。
披风是普通粗布里面絮着棉絮而做,其上却绣着精致刺绣,任谁瞧见这披风,都要叹息一声:好绣工落在粗布上,真是一朵鲜红插在了牛粪上。
便是身上穿的这些还不够,小姑娘还将披风的风帽紧紧扣在脑袋上。因着冬日戴帽子已经成了习惯,她便将平日的两个总角发髻放下来,梳成两根小辫,搭在雪白的颈子两侧。
她往前行了两步,又回身对一路送出来的两个妇人道:“快回吧,路滑。莫送!”
两位妇人中大着肚子的那位并不说话,却执意要将她送出路口。
小姑娘忖着她这是有啥要求,便停了步子,回头想寻个挡风的地方却不好寻,只得回身站在大门门楼下,一边用手上的大巾子围着脸裹了两圈,一边问道:“还有甚?快说。你现下是我们内秀阁的特别技工和重点保护对象,你的需求我能办的一定办,不能办的也要想法子替你办。”因着隔了两层巾子,她原本清脆的声音反而变的温柔,同她阿娘李氏说话的模样有了几分神似。
惜红羽听了她的话先是一笑,又蹙了眉头,神情中有些羞赧,看的一旁的柳香君着急,抢先替她道:“红羽想说的是,她还有半个月就要生了。她坐月子整四十二天不能动针线,挣不了银子,她男人的‘天字第一号房’的八两房费赚不到,可如何是好?”
芸娘眉头一抬,惜红羽的头便埋低了。
谁能想到,芸娘现下的助力,除了李家自家人之外,便是这两名昔日的妓子。
柳香君卖着最多的胸衣,赚着除了芸娘之外最多的银子。
惜红羽竟然有一手好针线,在过去短短两三个月里,便能承担胸衣缝纫近二十个环节的所有工种,但凡哪处的帮工忙不过来,她便能将剩余的活计接过去。
因着这般巧慧,芸娘给她的工钱也是极多的,再考虑到她要养家的因素,每个月少则四五两,多则八九两,比其他帮工的工钱多了近两三番。
只不过要承担李大山的监牢钱,她手头就很紧了,几乎每个月都是捉襟见肘。
她自己倒是极为要强,此前芸娘要为她担了李大山每个月的八两银子,都被她拒绝。
此时她好不容易开口,可见是真真困窘。
芸娘一个眼风扫到柳香君面上:“你既知惜红羽心中所想,怎的不将你每月到手的五六十两、七八十两转赠给她一些?但凡你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都够李大山的房钱了!”
柳香君一提眉,涂了宽宽一条眉黛的眼皮连同眼珠子混在一起齐齐瞪向她:“我柳香君曾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拿钱养汉子!且还是别人的汉子,更不行!不管谁的汉子都不行!”
她说这话时一脸贞女节妇的模样,芸娘忍着不笑,只点着头道:“那好啊,她坐月子期间,李大山的八两银子由我出,她生产和养娃儿的银子你来出啊!”
这……
柳香君未曾想几句话便入了芸娘的圈套,原本想替惜红羽从芸娘那处争取一些好处,却将自己搭了进去。
她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自此不能和你多说话。你每句话里都憋着坏!”
芸娘忍俊不禁,回头对惜红羽道:“我阿娘说等你快生产那几日就住进内秀阁里照顾你。这几日你莫操劳,有何事便让柳香君去做。”
她瞥了眼柳香君:“记得将你的臭蹄子洗净,莫将我阿娘熏出毛病来!”
柳香君脸色一瞬间臊的通红,连声辩解:“我吃了汤药医好了,早就不臭了。不信你问惜红羽!”
芸娘偏偏不问,转身就往泥泞的前路上而去。都已经走了极远,还能听到柳香君气急败坏的叱叫:“……你问啊……你怎么不问……你必须问啊……唉哟我冤枉啊……”
自从入了冬,生意渐少,且古水巷再没人提起李氏同刘铁匠之间的绯闻,李家白日里也不再去内秀阁。只有家中做了好肉好菜,李氏惦记着惜红羽需要滋补的身子,会让芸娘或青竹送去内秀阁一些。
今日芸娘便是被派遣来送新鲜出锅的鸡汤。李氏给的大方,将几乎一锅的肉捞给了惜红羽,剩下的汤里只留了一只鸡脑袋、一只鸡屁股,还有一块老姜。
芸娘心疼的跺脚,李氏却板着脸训她:“日进斗金的掌柜,舍不得这点鸡肉。再说这只鸡可是用我自己的工钱所买……”就差说句“我送我乐意”了。
芸娘瘪着嘴道:“那我同青竹吃什么?”
李氏便从一旁案板上取出一只褪了毛光溜溜的生鸡,不紧不慢的道:“这不是给你留了一只嘛。”这才把爱财小气的李芸娘给哄好了。
芸娘返回时要顺便去买煤,还要去扯棉布,每段路中间都相隔不远,不适合坐骡车,便顶着风在街边慢慢前行。
沿途有不知谁家的小姑娘端着木盆出来,也不知道看人,一盆水泼下来,幸亏芸娘躲的快未被泼个正着。那小姑娘便缩着脖子吐吐舌头,迎着风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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