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光线晦暗,窗帘拉的不留一条缝。芸娘适应了光线眯眼瞧去,眼前人是一个高大斯文的汉子。
即便是捂着两人的嘴,他面上神情与他捧着圣贤书时的样子也并无多大的不同。
她一把拂开他的手,吃惊道:“卢方义?你怎的在此处?”
卢方义面上便有些窘迫。
他的窘迫并不只是因为让芸娘发现他出现在赵蕊儿的房里。
两年前他曾说过的四个“未曾亵渎,未曾轻视,未曾肖想,未曾利用”仿佛还历历在耳。
然而那话说出口没多久,他便“肖想”了赵蕊儿。
虽然他依然“未曾亵渎”、“未曾轻视”、“未曾利用”,然而到了芸娘面前,他心里就十分理亏。
过去两年,因着这理亏,他已经十分注意与芸娘保持距离。
譬如芸娘寻他画图册时,他便不苟言笑的接了活,只听了她寥寥之言便极快离开,回去后才细细揣摩芸娘对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要求。
自然他不是芸娘腹中的虫,对她的要求揣测错了,便要被她罚工钱。
可这活计他还不能不接。
他得存钱赎赵蕊儿。
他接一些活计赚银子,等他考中了进士,再慢慢攒些银钱。只要赵蕊儿愿意等他,他总有一日能将银子攒够,赎她出来,让她再不用抛头露面再受委屈。
此时芸娘狐疑的瞧着他,再往床榻上看去,眉尾一提:“你们……你们睡一起了?”
赵蕊儿忙忙为卢方义开解:“没有没有,他睡地上来着……他住的屋子被水冲垮……”
芸娘往四处一打量,见这屋里并无春意,桌上还摆了两本圣贤书,正翻在中间一页。
她便转了话题:“快,食物、盐巴、草药,不拘哪个我都要!”
赵蕊儿同卢方义双双松一口气,没人意识到芸娘并不是他俩谁的亲娘,实则管不到谁的头上。
赵蕊儿往床榻而去,将将弯了身子,卢方义便上前钻进榻下,拉出来一个木盆。
木盆被什么东西堆的高高,其上用两件冬季胸衣盖住,显得十分神秘。
卢方义将将把手盖在胸衣上,面色一红,瞧了赵蕊儿一眼。
赵蕊儿面上即刻闪出羞臊之色,上前将胸衣取开,从下翻出个布包。
待她再将布包里的物件掏出来,芸娘“嗷呜”一声扑上前,一把将几个点抢在手中,自家先咬上一口,再忙忙塞给石伢几个。
赵蕊儿怜惜道:“吃慢些,小姑奶奶,仔细噎着……”
芸娘直着颈子将点心咽下去,又将点心渣子舔净,再次挤上前将木盆端到自己面前。
茶叶……她将一个小布包扔给石伢:“拿着!”
枸杞……“拿着!”
一小包盐巴……“拿着!”
一大包核桃仁……“拿着!”
……
惜红羽忙忙上前拦着芸娘:“给我留点,我这有三个人,不知要熬到哪日……”
“三人?”芸娘四处一瞧,不是你们两个人吗?
正在这时,房门一连响了三下。
卢方义忙去躲在门后。
惜红羽谨慎上前,出声问道:“谁?”
“你老母!”门外传来另一个压低的声音。
惜红羽放下心来,忙忙上前开了门,她的丫头一身臃肿、腿脚迟钝的从门外进来,瞧见当地站的两个灾民,大惊失色下转身就逃。
她的动作太快,衣裳里藏的东西一时跟不及,纷纷从她衣裙里撒了出来。
包子?馒头?
不等那丫头回身想抢回来,石伢已经一个纵使跳上前五体投地将馒头包子压在身下。
惜红羽忙忙关了门,轻声对丫头道:“是李掌柜……”
丫头松了口气,不免心疼起被石伢压在身下的干粮:“可惜了包子……”
石伢一个翻身,举起一个包子给丫头瞧:“没压烂,囫囵的!”
他啊呜一口咬下去,举着包子一溜烟的跑到芸娘身旁,惊喜道:“阿姐,大肉包子!”
芸娘一步窜到丫头身前:“哪来的?带我去!”
丫头摇头叹道:“那些厨子偷藏在伙房里吃独食,被我瞧见。这些便是我方才敲来的。我已是打草惊蛇,他们定已将干粮和粮食转移了位置,偷不来了……”
她行到榻前,解开外袍,袍下包子馒头淌了半张榻。
赵蕊儿赞道:“好丫头,竟敲了这许多!”
那丫头得意道:“他们的事若是被妈妈瞧见,不得几板子打死。我自然得多敲一些。他们蒸了三大笼,光我就夺了两笼来。他们心里苦,还得强作笑脸想法子帮我塞包子馒头。瞧……”她指着颈子:“都烫出水泡了呢!”
芸娘二话不说便将包子馒头往自己个儿衣裳里塞进去。丫头未曾想自己才当了强盗,却又遇上更硬的强盗,不由痴呆呆说不出话,只抓着几个馒头不松手。
芸娘央求她:“姐姐,我瞧我还肥不肥?我先头是什么模样你是见过的。我都快饿脱相了,我阿妹快饿死了。你们楼高,堆放在楼上的粮食没被水淹,我家今日已断了粮!”
她从袖袋里抽出一张银票咬牙递过去:“一百两,买你这一半!”
丫头不甘心的回头瞧着赵蕊儿,指望自家主子能站出来说句话。
谁知赵蕊儿却拭了拭泪,叹了句:“此前多跋扈的芸娘,竟也到了这个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