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水仙这一嗓子,她再从房中探出头去,水仙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忖着,左家祠堂,无非是那些先祖如何如何。左右她内心里还自诩姓李,那些左家先人,同她的关系也就不近了。
因着这一想,她便细细致致的将膏药为彩霞涂了两遍,然后细细致致的洗了几遍手,一直到不大闻的到药味,她这才一抚衣襟,对李阿婆道:“阿婆,现下得闲,不如您便同我一起,去认识认识左家先祖?”
李阿婆一笑:“左右也算姻亲。老婆子我去瞧瞧新鲜。”
一老一少也不需下人相陪,只叮嘱韭菜和蒜头看好院门,方往祠堂方向而去。
左家认回芸娘后,曾带芸娘去祠堂为先祖上过香,故而祠堂位置并不难寻。
只是今日果然是有新鲜事,后宅中的丫头婆子们中有不当值的,也都呼朋唤友,脚下生风,往祠堂方向移去。
途中有遇见芸娘者,丫头们只眼神闪烁往芸娘身上偷瞟,面上神情不明。
芸娘只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心中却无来由的有些惶惶,脚下步伐越渐加快。
肃穆祠堂已遥遥在望,祠堂门口,丫头水仙面色焦急,在门外张望。
她瞧见芸娘同李阿婆的身影,立刻奔过来,不知进退的埋怨道:“二小姐可算是来了。”她眉头紧蹙,提起手指险些戳到了芸娘面上,一字一顿道:“你,来,晚,了!”
将将话毕,便听在祠堂外围观的丫头婆子们齐齐哗然。
芸娘的心“咚”的跳到嗓子眼,手臂已被水仙一把牵住,拽着她急急往祠堂门口跑去。
芸娘拨开丫头婆子们,挤身进去。
但见祠堂当中神像威武,其下供桌上整齐排列着列祖列宗的排位。
再下面,小几的香炉上烟气袅袅,不知已敬了多少柱香,令整个祠堂似在云里雾中。
供桌边上站着一位比丘尼,芸娘识得,她是常来家中讲佛的家庙住持。
比丘尼将一把剪子在香炉上绕了三圈,口中念了声佛号,方将剪子递给地上蒲团上的跪坐之人。
那跪坐之人身着素服,长发如瀑,乌黑茂密如云朵,垂经纤细腰身,直达腰际。
这背影有些眼熟。
不是有些眼熟,是十分眼熟。
然而她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曾在何处瞧见过这般身段的佛门之人。
芸娘身后的水仙在偷摸着将她往祠堂里轻推,她却有些仿徨,脑中烦乱的如被塞进了一团蜂巢,有成千上万的蜂子在她脑袋中嗡嗡作响。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左老太太的声音,那声音含着丝焦急和怜惜,高声道:“芸丫头,快,劝劝你姨娘!”
挤在她周围的下人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让芸娘将眼前之事瞧的更仔细些。
地上蒲团上那妇人听闻左老太太的声音,手持剪子的动作一顿,却并未停下来,反而快速搭在长发半腰。
芸娘心头一颤。她心中有些明白,又有些迷糊,仿似不敢惊扰那妇人,只呆呆的轻声一唤:“阿娘?”
李氏听闻,半转过身子,面上无喜无悲,对着她说了句什么话的同时,手中用力,半截秀发瞬间落下。
“阿娘――”芸娘一瞬间明白过来,直直向李氏扑过去,哭喊道:“阿娘你做什么?你剪头发做甚?你别吓我,阿娘,求您,别吓我……”
然李氏只默默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是一片澄清。
她不理会芸娘的呼喊,只对一旁的住持道:“大师,继续吧!”
“不要――”芸娘一把推开比丘尼,转身又扑在李氏怀中,哭道:“阿娘,为何要这般,你有我,有阿婆,有青竹。为何要这般……”
李氏的眼角有些湿润,忍了十几日的泪终于顺着面颊而下。
恰是因为她有芸娘,她才不得不走上这一步。
在这左家,只缺子嗣,不缺姨娘。她好好在这左府一日,芸娘便一日有危险。
今日是家法,明日是热粥,后日还会有什么?
她出了家,给这后宅主子们一颗定心丸。从此,他们便不会因为她的缘故而向芸娘下手。
只要芸娘好,便是她的好。
至于青竹……她的心剧烈一痛,忍不住抚住胸口。
便当她同青竹的母女缘分有限。芸娘是个有情有义的娃儿,一定会好好照顾青竹。
自此,便当她尘缘已尽吧……
她转过身子,向着左老夫人的方向深深叩首,又执意对住持道:“弟子已准备好,请大师继续罢……”
住持念了声佛号,向另一旁的两个小尼姑点了点头,那两个姑子便依次上前,欲为李氏剃度。
李阿婆立刻从人群中窜出,一把将姑子手中的红漆盘打翻,指着那住持痛斥道:“光天化日,你们这些佛门中人竟诓人诓到了旁人家中。骗人出家,于你们有何好处?”
那住持只摇了摇头,催促着仪式继续进行。
李阿婆见阻拦姑子不得,立刻便去同芸娘一处里阻拦李氏。
然无论二人如何拉扯,李氏都面无表情紧闭着眼,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一旁的姑子劝着芸娘:“小施主,阻拦仪礼可是大错,佛祖会怪罪的……”
芸娘见哭求阿娘而不得,心中一时慌乱烦躁,口中喃喃道:“你们……都逼迫我……”蓦地起身,一头往供桌沿上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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