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在路上,窗帘被拉开了道缝。左莹隔着缝隙贪婪的望着外间诸事,便是路边有妇人在吼骂教育孩童,在她眼中也是极为有趣的景致。
芸娘靠在厢壁上,得意道:“还生怕你出不来?如今可是阿婆掌家。”
左莹满意的叹口气,听着马车后跟着的马蹄和车轮声,道:“只是这般出门,太过招摇了些……”
左老太太一力支持左莹外出,左夫人嘴上不好反对,心中却颇为介意。
她唯恐左莹外出犯病或受伤,不但将汤药备好,还点了自己的几个仆从,坐在后面的马车里一路相随。
可想而知,等会下了马车,芸娘同左莹身后将会跟着多大一堆人。
然芸娘既然一时多嘴邀请了左莹,自然也只能接受这般境遇。
她原本也只是外出探探各布庄、绣坊、首饰铺子,为胸衣设计寻找新的灵感。
然此回既然带了左莹出来,又同情这位嫡女缠绵病榻极少外出,自然要带她往更接地气的地方去。
比如各式小摊。
她是常在外疯跑的人,知道在这种日子里,晌午饭都不能吃太多,得为各种小吃留肚子。
然她的兴致却极快便被破坏。
譬如她要了两碗葫芦头,刚刚要吸溜上一口,身后的下人婆子便凑上来劝着左莹:“小姐,里面那葫芦头可不是什么葫芦头,是猪大肠,肠子可是下等人才吃的玩意儿,且洗没洗干净都两说……”
左莹便咧着嘴推开了碗。
譬如芸娘再要了两碗凉粉,准备消暑,身后的婆子又凑了上来:“小姐,外面的摊子洗凉粉,洗没洗手都不知道。小姐如若想吃,府里伙房自己做,吃着也放心……”
譬如芸娘忍着气再要了两碗红豆汤,想着旁人再挑不出毛病了吧?
她刚刚撺掇着左莹喝了一口,身后的丫头子再次凑了上来:“小姐,这红豆汤里竟然放了糯米珠子……我们府里可从未这般做过,这不是乱来吗?”
芸娘“啪”的一声拍响桌子,咬牙切齿道:“同主子作对?你哪里来的狗胆,处处要挑我毛病?”
那些丫头婆子便挺胸抬头道:“奴婢们未曾劝阻二小姐,二小姐请自便。”
她能自便吗?
她可是个常常画胸衣图纸的人。她们说大肠啊、不洗手之事时,话音将将停,她已极其配合的脑补出一幅不忍直视的画面了好吗?
她咬着后槽牙一笑,放下来汤碗,对左莹道:“阿姐,我带你去逛成衣铺子……”
京城里前有铺子、后有院子、院子里有角门的铺面简直不要太多。
芸娘牵着左莹进了一处成衣铺子,回头极其和善的向仆从们道:“在此等着,莫跑开,我们买了衣裳可要人提呢。”
此时铺子里已挤满女眷,各家下人都在店外等。左家仆从不好跟进去,只得应下芸娘吩咐,将颈子伸的长长,以防备着二小姐对大小姐使坏。
成衣挂在墙边和柜上,繁杂多样,令人缭乱。
芸娘牵着左莹的手,向她眨眨眼睛,微微一笑:“跟我来。”
两人从柜台里穿进去,经过更衣间,再极快的掀开前铺通往后院的帘子,只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身影。
左莹面上有些讶然,心中更多的却是新奇。
她牢牢握着芸娘的手,跟着芸娘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行到一个角门前,芸娘用力一抬门杠,将角门拉出一个小缝,轻声对左莹道:“你先出,我殿后。”
隐隐有杂乱的呵斥声与呼喝声从铺子里传来,那声音穿过帘子,渐渐往后院而来。芸娘甚至能分清,其中有一把声音属于左夫人的陪房妈妈。
她蓦地喊道:“快跑!”
左莹撒开腿便顺着幽暗的巷道往前跑去。
炎热的夏夜只有一丝丝微风,然而那自由的味道带着致命的清甜……
左莹从来没像此时那般快活,心脏在胸腔里快乐的跳动,仿佛要从她的嗓子眼里蹦出去,她便紧紧的咬住嘴唇,将才刚刚活过来的一颗心阻在自己身体里。
耳边有风的声音,有跑动的脚步声,有远处摊贩的叫卖声,有大路上跑动的马蹄声……她渐渐跑离了小巷的幽暗,前方灯火越来越亮,充满着人世间的烟火与红尘。
进入光明的一刹那,她奋起跨出最大的一步,愉快的闭了眼,耳中忽的响起一把子清朗的声音:“姑娘,你……”下一刻,她便投进了不知谁的胸膛。
那胸膛带着年少人的体热,仿佛一座新起的小泥炉,带着扑面而来的新鲜的泥土的芳香,抑或是雨水的清新。
她被惊得不知所措的往后退。再抬眼时,光明处,有一位身穿月白袍的书生站在几步之外,微微蹙着眉头。
清风吹动他的鬓发,他脸上有些防备一样的神情,可眸子却如他头顶的那一轮皓月,明亮的不带一丝瑕尘……
周围飘散着好闻的气息,她翕动鼻翼,脑中隐隐约约想着八月未知,怎的会有浓郁的桂花香。
身后脚步声刹那而来,眼前云雾撕开,诸事回到凡尘。
那青年一把扶住紧随而来的少女,问道:“芸妹妹,你跑去何处?”
芸娘来不及解释,一手拉着左莹,一手拉着苏陌白,急切道:“快跑,藏起来再说。”
路边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待擦身而过时,芸娘一把抓住几只,另一只手已抛了一粒碎银过去,嘻嘻哈哈的跑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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