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瘦的肢干撑着颗大脑袋,看在人眼中不免有些伶仃。
他是先皇的幺子,与诸兄都没有利害的关系,虽然生/母地位低微,却是郑太后——当时的皇后身边的宫女,因此与郑氏也有些香火之情。
郑太后俯下/身去,和声细语地同他说着话,小孩儿懵懵懂懂的,见她手臂在眼前一晃,就一把抓/住了她腕上的绞丝八宝镯子。
郑太后笑吟吟的,就纵着他这样又抓又挠的。
这样的温柔,更不像是苛刻了他。
大约是天生不足,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在人间富贵极处娇养,也不过是如此了。
容晚初自己不曾生育过,此刻看着郑太后照料这个孩子,也不免生出些微微的触动。
她微微地沉默了片刻。
殷/红绫却将她这短暂的沉默当做了示弱,忽而清脆地笑了一声。
她问道:“贵妃嫂嫂,不知道什么时候为皇兄也生出一个孩子来,说不定还能亲眼见一见永安宫的真凤红呢?”
郑太后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她喝道:“妄议天子、满口房中私事,这是你的规矩吗?!”
她这样忽然高声说话,把她膝头的殷长睿都吓到了,松开了把住她手镯的手,嘴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郑太后这一次却没有顾着照料他,把他拥在了怀里,抬袖掩住了他的耳朵,犹有余怒地道:“来人,给我掌馥宁郡主的嘴!”
殷/红绫“腾”地一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道:“你,你为一个外人责罚我?!”
宁寿宫的女官只迟疑了顷刻的工夫,就走上前来按住了殷/红绫的肩和手,低声道:“郡主,得罪了。”
前头曾替容晚初引路的、宋尚宫的徒弟瑶翠却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低声道:“娘娘,奴婢替您看着小皇子吧。”
郑太后神色稍稍一缓,点了点头,就将埋在她怀里哭喊未歇的殷长阑交在了她的手中。
瑶翠稳稳地接住了小孩儿,掩着他的耳朵,悄悄地退到了隔断后头。
没有了殷长睿在场的顾忌,郑太后的面色仿佛更难看了些许。
“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她面色冷冷的,像结了一层冰,硬/邦/邦地道:“馥宁,你当真是被娇惯坏了。”
殷/红绫还要说话,却很快就被第一声清脆的掌掴声打断了。
容晚初像个局外的看客似的,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这热闹的一幕。
她一直没有说话,出乎了郑太后的意料。
宫中掌掴的嬷嬷都是积年的熟手,懂得怎样打得又响亮又不痛——但这样来来回回地几十遭,就是一两下再不痛,久了也不是易与之事。
殷/红绫也由一开始的温驯而挣扎起来,桃面上的妆粉早就掉了,显出被掌掴的红彤彤的痕迹来。
郑太后是因为她对容晚初不敬,才出言责罚了她,如今容晚初这样静静地看着不说话,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态,一时之间连郑太后都不免有些骑虎难下。
郑太后看向容晚初。
容晚初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回视过来,神态间竟有些无辜,微微地翘了翘唇角。
不但认出了本该在册封印却流落在外、还被殷/红绫违制戴在头上的“真凤红”,还对宫中这些阴阳手段都有所了然。
容晚初这样一笑,郑太后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态度。
嬷嬷掌掴的声音还在继续着,一声一声的,郑太后却只觉得是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低声喝道:“罢了。”
宫人得了一句吩咐,终于纷纷地退了回去。
殷/红绫两腮都泛着红,一双眼恶狠狠地向容晚初看了过来。
郑太后沉声问道:“馥宁,你可知错了?”
殷/红绫对上了她依稀有些失望的眼神,不由得用力拧过头去,一言不发。
郑太后微一沉默。
她淡淡地道:“馥宁,你不是个小孩子了。向你皇嫂道个歉,不然你就出去跪着……”
“道歉,就不必了。”
郑太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花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微沉的男声。
厅中的众人都不知道有人到来,不免纷纷地转头望过去,各人的神色却不尽然相同。
殷/红绫像是见了救星似的,若不是身边还有宫人牵着,几乎要跳了起来,郑太后却微微地皱了皱眉。
只有容晚初全然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到宁寿宫来,不由得有些既惊且喜。
花厅连着曲廊的门口站了一群人,宁寿宫受了旨意不敢提前进门来报信的宫人都垂着头,只有玄裳男子对上了容晚初的视线,安抚似地笑了笑,大步流星地走进屋来。
郑太后缓了一口气,才道:“皇帝,你怎么来了?”
殷长阑先只看着容晚初,见她尚有几分愉悦之意,才分出注意力来,在厅中扫了一圈,道:“儿臣见母后有话说,只没想到贵妃也在这里。”
他声音低沉,从进了屋来一双眼就只在容晚初的身上,对面的殷/红绫面上早就显出不悦来,闻言更生出怒意,道:“可见皇兄如今有了贵妃,心里眼里就没有太后娘娘和姊妹了!”
殷长阑就在容晚初的身边站住了脚。
厅中许多外人,容晚初当人面惯常维护他,就微微起身要让出座来,却被他搭着肩按住了,手臂就顺势搭在了椅背上,一双眼像是剑芒淬了冰,虽然稍稍地勾起了嘴角,却全没有一点显出笑来,落在殷/红绫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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