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女含笑道:“朱姑姑放心就是。”
她送了朱尚宫出门,犹豫了一下,还是招了个小宫女,叮嘱道:“……悄悄地问一问讷姑娘,把消息递给她。”
那小宫女领命去了。
炕桌上摆着条长长的木匣子,整齐的丝线系成捆,在匣子里排的满满当当,又被只纤细莹白的手随意地拈出来,放在一处比色。
地龙烧得热热的,屋子里一股子暖气,容晚初穿了件缃色的袷衫,除去了外头的二十四幅湘裙,玉白的绫裤散了裤脚,没有穿罗袜,在殷长阑的内室里倚着床围打络子。
她素来是个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性子,在闺阁中的时候,因为容婴这个兄长毕竟是个男子,并不能把女孩儿家事事都关照得周到,因此在许多事情上都由着容晚初自己做主——她在女红上用心有限,不过是天性里一点自持,学了一阵子,“过得去就罢了”。
说起来容晚初两世为人,动针线最多的竟然是梦里跟在殷长阑身边的那几年。
最初的时候,殷扬不过是个寻常军校,虽然入了代王的眼,但一来当时代王自己也只是个起事宗室,二来代王对殷扬的看重,也更多的因为他骁勇,拿他当一把尖刀使唤,殷扬三天两头钻山蹈海,又不能放心把容晚初丢在一边,但凡能带着所在,总要带着一道走了才安心。
容晚初跟在他身边,受他的庇护,也在默默地照顾着他。
最危急的时候,连创口都替他拿针缝过,平日里缝补两件衣裳也不过是小事了。
后来殷扬有了根基,身边有了部将和拥趸,就把他的小姑娘好好地护了起来,寻常不肯教她劳累了。
殷七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宠爱他的妹子,私底下也有人暗暗地议论过。
容晚初曾听见的那些人,后来都慢慢地消失了。
她打了个绳结,一面有些微微的失笑。
与殷长阑重逢之后,她已经越来越少地回忆起过去的许多事。
日趋平淡安稳的生活,也让她快要忘了上辈子再不能入梦的那些年里,她是怎样夜夜不能安枕,靠着那一点微薄的回忆,数着殿角规律的滴漏水声,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永夜。
那些仿佛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她系成了这一串绳结,就拿起来给身边的侍女看:“瞧着可好不好看?”
阿讷十分凑趣地道:“好看极了,这个蛋壳青的颜色配在这里,倒比昨儿春羽打的还秀致些。”
春羽就是凤池宫那个十分擅长打络子,因此勾起了容晚初兴致的小宫女。
容晚初笑着嗔道:“偏你这张嘴刁钻,夸不着我手笨,就挑着颜色说。”
第81章 芳心苦(5)
容晚初晏晏地说笑,阿讷也跟着笑起来,不依地道:“娘娘这话可说屈了我。”
容晚初就笑着挥手撵她出去:“可少在这里烦我。”
阿讷笑盈盈地高声应“是”,屈膝出门去了。
房中重新恢复了安静,容晚初拈着那条系到一半的丝络,仍旧拿过线来一点一点地往里头编。
她半倚半靠在床山子上,手里编得入神,连橐橐的靴声进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忽然有片温热将她露在空气里的裸足包覆住了,容晚初受了一吓,足尖不由自主地绷了起来,勾在干燥的手掌心里,换来一声低哑的轻笑。
容晚初挑起眼来看他,水润润的眼睛里头都是控诉,殷长阑却恍如不觉似的,只拿手将掌心里两只并在一处的纤足都握了握,道:“怎么不盖个被子?”
一面说,手里却只不肯松开。
容晚初撅了撅嘴巴。
她努力地想要曲起腿来,脚踝却被男人卡在手中,任由她暗暗地用力,男人却微微笑着看她,仿佛没有感受到她的挣扎。
小姑娘在玄底明黄色团花的垫子上,像条离了水挣扎的小鱼。
殷长阑险些压不住喉间的笑声,在前头书房里积下的怒意都无声无息地散去了。
他偏过头去清咳了两声,在容晚初踝上捏了捏,低笑道:“小娇娇。”
他声音犹然有些低哑,容晚初只顾着同他暗中较劲,一错耳竟没有听清他的话,问道:“什么?”
“没什么。”殷长阑方才情到此处脱口而出,这时自己细细地品了品,倒觉得小姑娘名副其实,是他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吹着的娇儿。
他心里柔情涌动,连逗弄小姑娘的心思都熄了大半,扣起手指在她光洁如玉的脚踝上弹了个崩,扯过一边的薄被子替她笼住了脚。
宫人像是走路没有声响似的,低着头端着铜盆进门来服侍殷长阑盥了手,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容晚初还气鼓鼓的,殷长阑对上她鼓起的腮,微微地笑了笑,坐到了她的身边,目光在她手里的络子上一转,转移话题道:“我的阿晚果真是心灵手巧。”
容晚初被他看着,轻轻地“哼”了一声,大大方方地把络子摆在了膝上,原本就只差了个收口,她手指头纤细又灵巧,很快就打成了最后一个结。
蛋青并深茶两色的丝络,结着三分大小的曜石黑珠子,颜色十分的低调内敛,巴掌大的一个,被容晚初擎着拿到了殷长阑的跟前,笑吟吟地道:“前头我从库里淘了个喜上眉梢的赤玉坠子,恰好打个络子来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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