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心里乱得揪成一团,面上还强撑出镇定:“你问。”
嘉语转向紫萍:“你是坐车回来的?”
——嘉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记忆里没有这一桩。也许是她前世没在王妃跟前的缘故。但是她去过宝光寺,知道宝光寺不近,紫萍要是走回来,只怕狼狈还不止于此。
果然,紫萍应道:“是。”
嘉语又问:“阿言是坐咱们家的车去的宝光寺,还是镇国公府的车?”
“自然是镇国公府的车。”
“那你上车之后,说的是回王府,还是回镇国公府?”
紫萍离开宝光寺,几乎一路逃亡,哪里想得到那么多,经嘉语提醒,才觉察有异:“都不是,奴婢、奴婢说的是回府。”
一问一答到这里,王妃也明白过来,扬声吩咐:“去,把镇国公府的车夫带进来!”
“母亲不可!”
王妃目光一冷。
“不可打草惊蛇。”
王妃沉默。嘉语虽然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顺着这几句问话,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扣下长安县主和嘉言,宝光寺没这个胆,多半宝光寺也被挟制住了。对方既然能够挟制住宝光寺上下,又怎么会让紫萍轻而易举逃出来?
不过是特意放出来送信。亏得紫萍还以为自己聪明。
他们放紫萍出来送信,为的什么?
王妃还在沉吟,紫萍已经急起来:“三姑娘行行好,莫要耽误救我们姑娘……往日都是奴婢的错,三姑娘大人大量,奴婢给三姑娘磕头了……”
头磕在青砖上,砰砰砰直响。
喜嬷嬷呵斥道:“乱嚷嚷什么!三姑娘是六姑娘的亲姐姐,王妃是六姑娘的亲娘,六姑娘的事,哪里轮得到你多嘴!”
紫萍住了磕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王妃。
王妃歉意地对嘉语说:“紫萍这个蠢丫头,回头我定然罚她。”
要从前的嘉语,自然会阴阳怪气回敬几句,但是如今,她只乖巧地接过话头:“她也是护主心切。”
“还是你这孩子贴心,”王妃点点头,“紫萍你先起来,阿言出了事,三娘做姐姐的,只有比你更急。”
又握住嘉语的手,殷殷道:“看来我不亲自去一趟是不成了,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少时候,这府里不能没个主子,三娘,就都交给你了。”
王妃托付王府是信任,嘉语却不得不再度阻止:“母亲万万不可!”
王妃皱眉,却还好耐心地解释给嘉语听:“宝光寺里如今什么情形很难说,他们放紫萍回来,自然是为了引我前去,我不去,他们不会罢手。”
“所以母亲才不能去!”。
“三姑娘你——”紫萍叫起来,被喜嬷嬷一眼瞪了回去。
始平王妃深吸一口气。嘉语进府这月余,让她不胜烦扰,虽然今日乖巧不同寻常,但是究其心,她并不愿意把王府交到她手上。只是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我也知道此去凶险,但是阿言——”
嘉语起身,跪在王妃面前,王妃发现自己的话,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阿言是我妹妹,”嘉语说,“三娘不才,也听说过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想必放在姐妹身上,也是合用。母亲要信得过我,就让我代母亲先去探看,要有个不好,母亲也好应对。”
虽然这是始平王妃想要的结果,一时竟也百感交集:三娘的心思什么时候这样玲珑剔透了?
嘉敏继续道:“洛阳城我不熟,王府我同样不熟,要母亲此去,遭遇凶险,我连个求助的地方都没有。日后父亲归来,我怎么跟父亲交代?”
“阿言犯禁被拘,母亲出面可以,我做长姐出面也说得过去。府中余人,都没有这样的脸面。母亲说得对,对方有备而来,咱们府上大致情形,想必是打听过,如果母亲让别人代替,一旦识破,只怕对阿言不利。”
“他们的目标是母亲,只要母亲在,阿言就不会有事,我也不会,”嘉语得出结论,“……所以母亲,让我去罢。”
王妃按住腹部,原本她还该客套几句,让嘉语更感动一点,但这不是客套的时候。
当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双手扶起嘉语,说道:“让喜嬷嬷陪你去。”
王妃又私下交代几句宝光寺,嘉语换上王妃素日便装。王妃身量比她高,裙子稍长拖地,喜嬷嬷跪下去打了个如意结。芳兰帮她把头发绾成妇人的流云髻,髻上插一支掐丝累金含珠凤,再戴上深灰色纱帷,由喜嬷嬷和紫萍陪着出了王府。
镇国公府的车候在门外。
车夫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深褐色短打,手长脚长,眉目却生得极是清朗,远远看见有人过来,忙忙吐掉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隔着帷纱,嘉语还是看得十分真切,不由微微一怔:竟然是他!
那人利落摆好垫脚的小杌子,灵活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王妃要去哪里?”
喜嬷嬷应道:“宝光寺。”
“好嘞!”车夫爽快地应了一声,甩起鞭子。这鞭子甩得真是有模有样,嘉语在心里嘲笑。
出始平王府南行半个多时辰,就到宝光寺,喜嬷嬷下车,然后是紫萍,再然后嘉语。
嘉语被簇拥着走几步,不知道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少年正亲昵抱着马头,与它窃窃私语。觉察到有人看他,偏头来咧嘴一笑,牙齿白得有些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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