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回廊,廊间可以绘很多花,一朵才盛开,一朵已经凋零。这里往南,挖一个很大的湖,湖里全是荷花,夏夜和清晨,都可以闻到荷香。”
随着她的描述,萧阮的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白得几乎透明,而深黑色的眸子,像是在燃烧:“谁?”
“什么?”
“谁告诉你的?”
“什么谁告诉我的,”嘉语淡淡说,“殿下魔怔了么,不过是我半夜里睡不着,胡说了一通,也值得殿下这样?”
萧阮抿了抿唇。
她在他身上花心思,他是知道的,她要是从什么地方打探到他在金陵的故居,也不奇怪,就算是在这样的月夜里、就算是在这样的月夜里,她的眼睛黑得这样厉害,她的唇色红得这样妖异……
对,就是妖异。
从来都只让他觉得清淡的元三娘,竟然会有这样妖异的时候,萧阮不由自主地心惊,却又听她说道:“还没谢过宋王援手之恩。”
萧阮勉强道:“三娘子这样,却不是道谢的态度。”
嘉语道:“备重礼,登门道谢,那是日后的事,如今既然见了宋王,我若不说一声谢,却是失礼。”
“原来三娘子还知道礼,”萧阮冷笑,“知礼的小娘子在外作客,会入夜了还强行要离开,又半夜里随意游荡吗?”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嘉语恼怒得呼吸都急促起来,眉目里更添几分艳丽。原来她和嘉言,确实是像的,萧阮忍不住想。
“那宋王殿下又为什么夜不能寐?”嘉语冷声道。
“想我的那个卿卿呢。”萧阮应声就答。嘉语哑口无言……他还真会找借口,等等!他、他不会也和嘉言一样,以为是出自她的指使吧!嘉言顿时觉得自己头大了一倍,忍不住分辩道:“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
嘉语:……
她好像又说错了什么,越说越错!嘉语挫败地想,她原本不过就是想说栽赃的不是她!
“三娘子,”萧阮声线转柔,柔软得就像是花的心,“你不该卷入这些。”
“什么?”嘉语抬头,眼睛又睁得圆了。猫儿迷惑的时候,也是这样吧。萧阮说:“……太后与陛下的争执,无论哪方获胜,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以你的身份,有始平王在,这一世,可保无忧。”
嘉语:……
她是真没有想到萧阮会说这样的话。这一世,可保无忧?如果不是遇上他,那也许是真的,父亲会给她挑一个如意郎君,也许未必有他的风姿,未必有他出色,甚至开始的时候,也未必有多喜欢她。但是看在父亲的面上,只要不相看两厌,时长日久,总会生出一些温情,足以携手到老。
如果世道不变的话。
乱世里,没有人能够说这两个字:无忧。
嘉语后来看到过这样的先故事:前朝有极得皇帝宠信的贤臣,皇帝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了他的儿子,他过世,皇帝亲临悼唁。但是当王朝分崩离析,公主被她的枕边人、她父亲宠臣的儿子,亲手砍下了头颅。
乱世里人如草芥,没有人比她更明白。
没有人希望生在乱世,除非……嘉语心里一动,看向萧阮的目光,忽然又复杂了许多:“宋王殿下这样说,原本也没有错。”
“哦?”萧阮一挑眉。
“我也一直在想,一直想不明白,殿下身为南吴皇室,到底为着什么缘故,要插手我燕朝帝后不和——殿下不必和我说与此事无关,如果当真无关,就不会那么巧,刚刚好能够掐在小玉儿死的时候拦我进舱。”
“三娘子为什么不猜我只是耳目较常人灵便呢?”萧阮不动声色。
“也许罢,”嘉语不置可否,“一个事情发生了,总会有人受损,有人受益,总不会所有人都得了好处,但是也不会人人都因此受害。小玉儿的死,于陛下当然是没有好处,太后又何尝不是。”
“那么,在三娘子看来,这个事情里,最大的受益人莫非……是我?”萧阮嘴上说得轻松,心里也隐隐后悔。他劝她不要卷入帝后之争,实在是一时好心——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纯粹的好心了,却不料她敏锐如斯。这样一来,倒是他引火烧身了。
“如今看来,获利最多的是于将军。”嘉语道。
是,表面上看,获利最多的是于烈,不过从来枪打出头鸟,皇帝和太后还没有到决裂的地步,于烈隔绝两宫,是自己找死。
那背后、于烈背后的推手……到底是不是萧阮?她不知道。以萧阮的年纪与心智,恐怕未必谋算得到于烈,但是从萧阮日后的成就倒推,就算不是他主谋,也脱不了干系。但是无论是不是他,眼下都不是戳穿的好时机。嘉语盯着萧阮垂下的手,有风过去,风盈于袖。她可不是从前的元嘉语,相信他是翩翩君子,不会杀人——那就是个笑话,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九五至尊。
且不说她如今人在险地,如果萧阮要灭口,她和嘉言、周乐今晚死在宋王府,哪个会知道?人尽皆知的只是她们姐妹被于烈带走,于烈那才叫百口莫辩;就算退一万步,萧阮放过她,她说萧阮是主谋,难道会有人信?凭她之前对萧阮的倾慕,最多的猜测恐怕是因爱生恨吧。
于萧阮,不过是一桩无须解释的风流韵事罢了。
因不得不避重就轻说道:“……我想,宋王殿下多少也分了一杯羹吧。”太后骤然失势,空出来的位置不少,皇帝人手定然不够用,如果萧阮向他示好——不用示好,萧阮原本就是皇帝身边的人,皇帝定然会想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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