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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喜欢金器,几乎是狂热的,他见过他们的金币,金币上浮雕,是个男子微笑的侧容,那是他们的国王。
    “那书上说,这里,”她指着心所在的位置,“很笨,它不会懂得揣摩人的喜好,讨人欢喜,也不会去计较和权衡,值不值得,会计较和权衡的是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头,乌鸦鸦的鬓发,“当初我待他,用的是这里,”她指自己的心,然后手滑了下去,“所以不讨人喜欢,因为我给的,不是他要的。”
    她用极平淡的口气说出最后一段话,收束她与萧阮的那段情,没有怨愤。也许是因为时过境迁,人不在眼前,也许是因为,那之后她也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他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怒:“所以公主对我,用的是这里?”也指自己的头。
    她不在意地笑一笑,浅得像风过荷塘:“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用这里相待。”她指自己的头。
    周乐:……
    好吧,恼怒之外,她给了他第三种选择,她像是在告诉他,你应该觉得荣幸,我虽然没有用心对你,也是用过心思的,换了别人,我连心思都不用。
    坦荡得近乎可恶。
    他忍不住大笑。
    这未尝不是一种机巧。究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怎样一个答案。难道他能指望她说:“我生于高门,以为世间男子都不过如此,直到遇见陛下,始知人间有丈夫?”——这个回答出自前朝羊皇后,国破家亡,她托庇于新君,甚得恩宠。新君问她:我与先帝比何如?她就这样回答。
    然而这无常的世间,大约没有多少人喜欢被朝秦暮楚。
    但是那之后,他再看到宋王的名字,总觉得可恶。他知道要得一个人全心全意相待是不容易的。
    他不知道的也许是,她对他说实话,她不畏惧激怒他,多少因为生无可恋。如他所说,她原本可以讨好他,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但是最终也没有,无非是她清楚地知道,她已经被毁了。
    她早就被毁了,在父兄喋血的那个清晨,被毁得干干净净,余生再无希望,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她没有死,是因为九泉之下有人希望她活下去,哪怕心如死灰,行尸走肉,也要努力活下去。
    有时候,她多么希望有一个人来杀她。
    周乐并不知道这些,他以为她只是真——那也许是一种误解,然而人与人之间,多少靠误解来成全。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贪恋这一点真,因为那个时候肯对他说真话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他知道不该奢求,世人对权势孜孜以求,不就是因为身居高位之后,可以不必听很多不中听的话吗,但是如果身边连一个说真话的都没有,那又未免寂寞。
    多寂寞啊,你能对你身边那些阿谀奉承的人,想着攀附你,利用你的人掏心窝子说话吗?
    那之后,他再没有提过宋王。
    ……
    飞鸟衔着流光,在碧蓝的天空下,从洛阳的秋风里穿过去。他留她在身边,世人皆以为是他禁脔,连娄氏都暗示,该带回府安置,他没放在心上,拖到冬天才想起来和她说:“王妃要见你。”
    那时候他已经封王,娄氏理所当然是王妃。
    她吃了一惊,很是意外,但是也没有追问,只说:“我回洛阳,未曾上门拜访,是我失礼。”又说要备礼。其实她能有多少东西,无非他平日里随手给的一些首饰衣裳,绫罗绸缎,精巧的小玩意儿。
    铺了雪白的澄心纸,悬笔拟礼单。她习的簪花小楷。
    燕人喜隶,棱角分明,簪花小楷多为吴人所爱——一个人身上,难免有过去的影子。
    她说:“我从前也不大出门。”
    “哦?”
    “很少给人送礼。”她像是有些羞愧,“也不知道合不合王妃的意。”送礼送到人心坎上,那是门学问。
    “那从前……”宋王府交游并不少,他想,“莫非是——”他听说宋王府有个苏夫人,虽然只是个妾,却精明能干,府中大小事务,一应由她打理。
    她不作声,垂首写字,像是雪地上开了一朵一朵墨色的花,花开繁密,花枝妖娆。雪白一段手腕映着灯火。他像是有点明白,为什么古人说,皓腕如玉。掐丝嵌珠银镯子叮叮当当乱响。
    响得人心里也有些乱。
    他一直没仔细想过怎么安置她。昔时魏武王以玄璧千金,赎故人之女,为她选婿遣嫁,传为佳话,他没有过这个念头。但是要把她收进他的后宅,又像是格格不入。这样一个人,竟让他生出无可安置的错觉。
    何必想那么远,他想。他猛地捉住她的手。她的手并不太软,有骨节的硬度。同时僵硬的还有她的肢体。
    作者有话要说:
    玉璧千金赎故人之女是曹操赎蔡文姬。
    铸金人那个其实是鲜卑的占卜方式,立皇后用这个,立皇帝铸金人的其实我只看到孝庄帝元子攸一例;本身孝文帝(高祖)汉化之后,铸金人在立后上都不怎么用了……
    第151章 别时容易
    墨汁滴落在纸上,晕成一朵云,她有些发怔的声音:“……写坏了。”她说。
    她像是十分不擅长过于亲密的关系。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念着宋王,他当初没带她走,她没有义务为他守贞。但是他很难用常理来推测她——之前已经失败太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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