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世上心志最为坚定的人,也难逃这样的诱惑——命运。谁不渴望知道,命运之手将怎样摆弄自己的人生。
周乐果然迟疑了片刻。
贺兰袖知道这片刻至为要紧,不等气喘匀,就往下说道:“如果她注定会嫁给宋王,如果她注定要母仪天下,周大将军,虽然你这一生位极人臣,但是仍然得不到她呢?”她没有说“她”是谁,但是他自然知道。
母仪天下……位极人臣……对于这个边镇上的少年来说,是同样的遥不可及,又同样的近在咫尺。
三娘子也说过,他会成为大将军;三娘子也说过,宋王会南归,南归了自然会登基,登基了自然会立后——然而他记得真真切切,她说的是“殿下南归,带了苏娘子,带了袖表姐,唯独,没有带我”。
唯独……没有带她!
所以她步行三千里,去问他为什么不肯休了她——而眼下这个女人却说,三娘子最终母仪天下。
她说谎!
即便宋王最后给了她名分——给一个死人以名分,这就叫……母仪天下吗?周乐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她不会稀罕。即便他们最终仍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结局,她也不会稀罕!
他再往前走了一步。
贺兰袖的眉目,终于染上绝望的颜色:这个人竟然对三娘这样死心塌地!她到底有什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她心里涌出来各种纷乱的质疑与挣扎,最终迸出一句:“她在利用你!”
“她在利用你!”
“你算什么东西,她是公主!她是始平王的女儿!一家子皇亲国戚,她怎么会看得上你!”
“即便是日后,你当了大将军,宋王不过招招手,她就不远千里万里地去了——”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周乐打断了她:“是贺兰娘子你说的,我会成为大将军。”他不动声色,人已经到床前,猛然间眼前一黑——
“该死!”
早该想到,以三娘子的狡猾,这个女人能三番两次得手,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省油的灯,然而还是大意了。
毕竟……她看起来确实就是个柔弱无害,娇滴滴的小娘子呀。周乐懊恼地掀下遮在他脸上的东西,那是一张被褥,已经板结了,硬得像铁,所以方才,他本能地砍出去的那一刀,刀上有血,但是不多。
受伤了就好,周乐忖道,一个受伤的小娘子,能跑多远——循着血迹就能找到。
不过,就如他所想,贺兰袖确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翻窗追出去,才走了不过十余步血迹就断了。看来她发现了,周乐耸了耸鼻子,这个尼寺不算大,能藏人的地方可不多,就算全找一遍,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
周乐站定,环顾四周,想道:换他是她,他可不会留在这个尼寺里,等着他来找。
作者有话要说:
南北朝一直到隋唐都没有普及棉花,工艺的问题,摘棉籽比较费时,那时候的棉好像多半是指丝绵,贵人家才用得起,贫苦人家用柳絮啦,芦花啦之类的东西充数。表姐这时候当然过不上贵人的生活。
那时候棉花好像还是观赏性植物……
杜甫在诗里吐槽过,说被子盖久了硬得像铁,虽然有夸张,也是有点基础的,所以表姐用被子挡了一下小周就是化用这句……
事实上被子软的,也能挡一下刀嘻嘻。
第168章 死里求生
贺兰袖像是做了极长的一个梦,梦里跋涉了千里万里,苦痛不堪,然后她终于从梦里醒来,一动,周身都痛,痛得像是骨头碎掉了。
年轻男子的声音从边上传来:“小娘子受伤不轻,且勿动!”
她顺着那声音看过去,那人的眉目在月的微光里,看起来有些模糊,她在哪里见过,她想,她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灯光慢慢亮起来,月色就被冲淡了,贺兰袖没有起身,她起不来。
记忆也慢慢回来,从混沌中。她在夜色里狂奔,月光铺在路面上,如银,如霜,然后她听到了破空之声,那一箭射穿的夜色霜华,她扑到在地,热的血喷出来,在冷白的月光里迅速凝结。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的凝结,她能够清楚地感知到生机和热血,在越来越快地流失。
也许会死在这里……她怎么会死在这里!她怎么能死在这里!她重生一回,不是来找死的!贺兰袖感受得到心里勃发的怨恨,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这样怨恨过了,这个世界上,值得她怨恨的人,原本就不多。
她是吴国的皇后,六宫之主,哪个敢让她不痛快。怨恨不过是前尘往事……她重来一次,就是为了解决这些前尘往事,怎么能出师未捷,身死人手!
这股怨恨提着她的心,让她保住一口气,她奋力抓住身下的泥土,黑的泥土深深陷进指甲里,石子硌着掌心,尖锐的痛楚,让她不至于昏过去……一旦昏睡过去,就可能再醒不过来。她还有大好前程、比从前更好的前程,南下,千里江南的风光,她站在那里,整个世界都匍匐在她的脚下,没有缺憾,没有遗憾,她从前都能做到,这一次,毋庸置疑,她会做得更好!
三娘不过她的手下败将!
她会再一次爬到那个位置,不留任何遗憾,她发誓!她不能白白活一次,却什么都得不到,所以她不能睡,她必须醒着,清醒地忍受背后传来的剧痛——谢天谢地,他没有补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