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成,堂堂一国之君,还会留恋十年前的是非,还会对他人的妻子恋恋不忘,——她不认为自己有这个魅力。
她并没有掩饰神色中的变化,萧阮看得清楚,唇边一朵笑,狡黠:“三娘还是对我没有信心——放心,这不是第三件。”
嘉语:……
放心个大头鬼,这都不是第三件事,她是真不知道,第三件会出什么幺蛾子——要和今晚一样,只需她走一趟也就罢了,不然,她还是早点赖掉的好。嘉语松了口气,说道:“既不是,殿下就不该与我说这些。”
“我想与三娘坦诚相见。”萧阮道。这确实是他人生中难得的坦诚了,坦诚得不亚于他们从洛阳到信都逃亡的那一路。
嘉语想一想,举杯道:“殿下错爱,三娘愿以水代酒谢过。”
双手捧杯,一饮而尽,然后道:“但是殿下有没有想过,即便长公主有此谋划,我父亲顾念我的心意,未必会答应。”
萧阮脸色变了一变:“三娘……还是不愿意么?”
“是,我不愿意。”
“我不明白。”
“殿下无须明白。”嘉语强硬地回答。
萧阮握住酒盏,怔了一怔,他原以为,她与他之间的心结,无非就是这些,他放弃了通过婚姻牟利,他想一生一世好好待她,就好像传说中的许多佳偶一般,从最初到最后,从青丝走到白头。
却原来……她还是不愿意吗,他做的种种,她都不稀罕吗?明明她那样喜欢他,他还记得她的那些目光,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如今,她也不肯抬头看他,到底这之间还有些什么?他不知道。
也许就如她所说,他无须明白,日后……成亲之后,他有大把的时间来明白。
萧阮于是叹息一声,说道:“然而三娘你也要明白,如果长公主决心要做一件事……大多数时候,她是能做成的。”
彭城长公主在宗室中颇有影响力,嘉语是知道的,却问:“殿下为何不反对?”话又绕了回去。
“我心许三娘子。”萧阮认真地回答,就和方才一样。
嘉语:……
“以殿下人才,何至于娶一个并不愿意的女子?”嘉语是真不明白了。
“我心许三娘子,我知三娘也心许我。”
嘉语:……
她能掀桌吗?
“如果不是呢?”嘉语强忍住掀桌的欲望。
“如果不是,三娘为何不抬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这句话?”要说萧阮一点失落都没有,那是不可能。只是世人都道男子多情,女子痴心,他根本不相信,她会对他心死。
抬头……看他的眼睛……那是她从前的魔咒,理智上她觉得她应该抬头来,定定看住他的眼睛,看住他的脸,一字一句地回答他:“不,我已经不再心仪殿下。”然而她不能,她不敢,她害怕。
死过一回……死过几回,她仍然害怕,她害怕直接面对他,悖逆他。
于是良久,只能苦笑:“殿下失算了,我说不愿意与殿下为妻,是真心实意,殿下有苏娘子,我并不想与任何人共事一夫,表姐不行,苏娘子也不行;殿下今晚与我说的话,除了提醒我说服父亲拒绝长公主之外,不会有别的用处。”
苏卿染……萧阮怔住,是了,苏卿染对他从来不是问题,或者说,对天下大多数男子,都不会以为她是问题。然而对嘉语,或者对天下大部分女子,苏卿染这样一个人存在的本身,就是问题。
人的命运这样悲哀,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会遇见什么,当时的救命稻草,最后压倒了你的余生。
然而那并不是任何人的错。
嘉语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不欢而散,好像她和萧阮很少有尽欢而散的时候,温情都在从洛阳逃亡到信都的一路上耗尽。
如果她不是死过一次,如果她是第一次遇见他,也许她能享受温情和愉悦的时光。然而第一次她遇见他……嘉语苦笑,她能记起的从前,她记得的,她记得他并不爱她。
你看,人生总是这样,你不能指望鱼与熊掌兼得。
画舫靠岸,一盏灯,点在窗口,嘉语上了岸,还回头看一眼,萧阮也在看她,太远了,远得如星辰渺渺。
阿莲也不说话,提着灯,在路口等着,等她说:“走吧。”才又上路。一路上静得很,草木萧萧地拂过脚背,深夜里,总有些沙沙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虫,或者是月光和星光落下来时候的动静。
“三娘?”一个诧异的声音忽地响起,声调上扬——元祎修。
他怎么在这里,嘉语心里闪过的念头,她想要回头看一眼,不知道萧阮有没有移走窗口的灯,但是还是按捺住了,只低头道:“十九兄。”
“我刚刚才听说,这庄子原不是新平姑姑的,而是彭城姑姑所有,又转赠了……宋王,”元祎修笑吟吟道,“宋王……我恍惚记得,像是去年秋冬,他和三娘的表姐订了亲,可有此事?”
他原本也没指望真能抓到嘉语什么把柄,只想着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堂妹一个教训,出口气,却不料这么巧,竟听说宋王在庄子上,也就抱着侥幸的心理出来溜达溜达。
谁知道——
夜会表姐的未婚夫,啧啧,华阳还真是个不顾脸面的,这一下,算是把之前种种传闻,都坐了实,看她怎么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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