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又是一怔,是整个院子的主屋,当中用了屏风隔开,但是仍隐隐能看见高床软枕,屏风底下深青色的帐幔,金闪闪的刺绣。
屋里暗香浮动,是药香。
这是卧房,并非待客的厅堂,谢云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不该出言责备:她就、她就当真一刻都离不得那人么?
“……原也没什么人来,”嘉语强辩道,“也就姐姐来看我——”
谢云然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会没有人来,萧阮伤重濒危,他的嫡母彭城长公主总该是要来的吧,便长公主不来,他亲娘王夫人也不来?三娘与贺兰氏姐妹不合,不许她进来也就罢了,苏氏呢?
都被她赤口白牙,一笔就抹了,合着宋王不是娘胎里出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在人间,浑没个亲人友人?
也就是三娘了,要她自个儿的亲妹子,早一嘴巴过去抽醒她!谢云然这样想着,脸上就带了出来,嘉语也知道理亏,只管低三下四道:“长公主来过的,回去了,王、王夫人没有来……”
岂止是没有来,王夫人得了消息,当时就吐了血,醒来第一句话却是:“我萧家没有这样的子孙!”——这要不是洛阳没有他萧家的族谱,嘉语是真信她就是支着病体,也会请宗正开祠堂,勾了萧阮的名。
为了个女人,还是个她看不上的女人,就把父母的心愿,三千里家国,百万子民全都抛下了,这样的人,不配做她的儿子!
她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让他死!”她说,“他这样死了,是不忠不孝,无情无义,莫说还没死,就是真死了,我也不会给他收尸!”
这些话,嘉语没有说给谢云然听。她从前就知道王夫人性格强硬,但是强硬到这个地步,也是她始料未及。一个人心里有多少苦楚,多少阴暗,再亲近的人,能看到的也都有限。何况他们不曾亲近。
“……我是怕他醒来,我刚刚好不在……”嘉语说。
谢云然沉默:这话实在可怜。怕他醒来……王太医都说就这几天了,他还能醒来?无非自欺欺人。
她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季子挂剑。谢云然想起这四个字,心下怆然。春秋时候季子出使,路遇徐君,徐君好季子之剑。剑是礼器,季子当时为国出使,不得解剑,待出使归来,徐君已殁,季子于是将剑挂在徐君冢上而去。
他说:“这是我许他的。”
可那只是剑。莫说一口剑,就是一百口,一千口,她谢云然也不会稍皱一皱眉,但是三娘是人啊。她要把自己也挂在萧阮的坟上吗!一念及此,谢云然手脚都在发软:不、 不该是这样的!
她要拦住她!
她不该是这样一个结局!她还小,她以后还有大把的日子……日子还长着呢,萧阮再惊才绝艳,再情深如海,如今也是要死了,他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他是没有以后了,三娘还有以后!
她蓦地抓住嘉语:“三娘,不可以!”
嘉语怔了一怔,她知道自个儿在卧房待客——尤其是在萧阮的卧房待客不合礼节,但是谢云然不是别人。
“他是你什么人!”谢云然指着屏风,厉声问道,“三娘,你又是他的什么人,你可想清楚了?”
原来是这个,嘉语面上一松。这个话,她当然不是第一个问的,她也不是第一次回答,所以回答得异常轻松,也异常理所当然:“他是我表哥,他救了我的命,如今重伤昏迷,我当然须得在这里看顾他。”
见鬼的表哥!谢云然几乎想要破口大骂——如果不是十余年的教养束缚了她的话:且不说她和萧阮这个一表三千里的关系,就她眼下,是待表哥的态度吗?当她是瞎子,还是当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还得是哑巴!
谢云然气极反笑:“三娘你就尽管和我胡搅,到头来他死了,下了葬,有资格给他披麻戴孝的,也不会是你!”
这话音才落,就有婢子在门外道:“姑娘,苏娘子又来了。”
嘉语:……
……有资格披麻戴孝的来了。
谢云然眼睁睁瞧着嘉语的脸色就变了,如果说之前还是好声气儿与她说话,对她解释的话,在听到“苏娘子”三个字之后,面上就像是敷了一层严霜,冷得谢云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她也不是头一回来了,”嘉语冷冷地说,“该怎么办,你们不知道?打出去啊!”
谢云然:……
始平王府这家风——
那婢子犹豫了一下,嘉语催促道:“还不快去!”
“……是。”那婢子应下,走开几步又停住,说道,“姑娘——”
想是三娘的贴身婢子,不然哪里来这样的胆子——却不是连翘,谢云然想。只听嘉语怒道:“好了,你们如今一个两个的,人大了心也大了,赶明儿我就回了母亲,趁早给你们找了人,方是干净!”
这话说得狠,那婢子却不怕死,不但不住嘴,反而叫屈道:“姑娘这是冤死奴婢了,要苏娘子还和前儿一样来闯门,都不用婢子出头,安平安康自然就把她打出去了,可是今儿苏娘子是正经递了帖子来求见——”
“见谁?”嘉语冷笑。
“见……姑娘。”
“见我做什么,我还没死呢!”
“姑娘!”那婢子胆子大得逆天,“好端端的,姑娘何苦说这话!苏娘子不过是想要见姑娘一面,和姑娘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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