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点头应下不提。
嘉语到家,首先就去找昭熙,昭熙却不在,也是无可奈何。雨淅淅沥沥又下了整晚,不时有雷轰鸣,到次日起来,绿肥红瘦,天倒是放晴了,地上湿一块干一块,屋檐下的水渍,衬着青砖乌瓦,像是水墨画。
恰好嘉言来找她——嘉言一向说到做到,说好了要给阿姐绣荷包,就真给阿姐绣荷包,虽然指头被针扎了不少下,绣出来的鸳鸯也像鱼多过像鸭子,但是既然绣成了,还是要给阿姐鉴赏一番。
见嘉语又要出门,嘉言阴阳怪气道:“人家小娘子要出阁了,日日都守在家里,哪有阿姐这样,三天两头就往外跑的?”
嘉语淡淡只说了句:“就你知道得多!”
嘉言:……
她阿姐这张嘴,是越来越可怕了,没事都嗖嗖嗖往外飞刀子,她好想念刚来洛阳时候怯生生的阿姐啊!
嘉语不理会嘉言的幽怨,也不知道嘉言来做什么,她急着去见宫姨娘,昨儿晚上都想了整晚,虽然萧阮确实不会伤害宫姨娘,就怕宫姨娘受到惊吓,便没有,对于宫姨娘来说,与这个前女婿会晤,想必也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
心事想了一路,车稳稳停到了咸阳王的宅子外,薄荷这回没有来迎,想是照她说的陪宫姨娘去了。
照例留下连翘,走到宫姨娘屋前,这回倒不敢再贸然说什么,先叫了声:“姨娘!”
也不知道薄荷是如何哄的,宫姨娘这回却是应了声:“你又来做什么?”声音里又是委屈又是伤心。
嘉语道:“我来看姨娘好不好。”
屋里良久没有声息,然后是薄荷规劝的声音:“姨娘就念着我们姑娘这份心吧!”
宫姨娘没有作答,嘉语也不催,屋里屋外都悄没声息。嘉语反而怀念起昨天的雨来,有雨声响着,好歹没这么空。
“你下去!”忽听得宫姨娘喝道,却带出哭腔来。
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嘉语猜宫姨娘是有话要与她说,怕有人在跟前,下了她的面子,这几个月,想来也哭得不少,从冬到春,嘉语又是心酸,又是难过,再叫了一声:“姨娘!”
宫姨娘道:“薄荷说你昨儿也来过,只是我睡过了头。”
这么说,是用了药?嘉语心里暗忖,也好,免了惊吓,横竖她姨娘也不是个细致的人。口中只应道:“是。”
“薄荷说王妃给你定了人,是李家的孩子,人可还好?”
嘉语鼻子越发酸楚,也只能再应一声:“是,姨娘——”
“阿袖出阁了,大郎眼见着也要成亲,如今连三娘你也定了,姨娘就再没什么牵挂——”
“我想请姨娘为我加簪!”嘉语打断她。
加簪……宫姨娘苦笑。
她的阿袖出阁得这么仓促,莫说笄礼,连嫁妆都不齐备,也幸好姑爷不弃,更庆幸没有姑翁刁难。却去了朔州,那等荒漠之地。阿袖不比她和阿姐,是没吃过什么苦,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当初瞧着姑爷还好,然而时长日久,小两口气盛,哪里有不拌个嘴吵个架的,到时候翻出来说,阿袖没有娘家,没有清白的名声,没有嫁妆,这么狼狈,满身话柄,这委屈,可如何咽得下。
这两个孩子的事,她也糊涂着,当初三娘从冀州回来就说阿袖容不得她,阿袖又哪里容不得她了,她容不下阿袖才真!这要是别人逼阿袖,她就是豁出了命不要也要给阿袖讨个公道!偏偏是三娘。三娘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失心疯了,阿袖是她表姐啊,打小一起长大,一块饼都掰开了两个人分,就不提这些年替她挨过多少骂……甚至是打。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她有爹,有哥哥,有弟弟妹妹,如今连爵位都有了,钱财也是不愁的,她的阿袖,却什么都没有。
总是她对不住孩子……宫姨娘越想越伤心,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嘉语听得也伤心,却只能把额抵在门上,一声一声地喊:“姨娘、姨娘莫哭了……”
“姨娘不是怪你,”宫姨娘哭道,“姨娘是不知道怎么办好,阿袖她什么都没有,姨娘心里……过不了这个坎。”
那却是真的,贺兰袖有一万个不好,到底是她女儿。有什么抵得过母女天性呢,特别对于宫姨娘这样软弱又糊涂的人来说。她的一生,至少是半生,几乎没有自己。就只有他们几个儿女。
何况贺兰袖在她的亲娘面前,可从来都是个好女儿,好得不用她操半点心。
退一万步想,前世如果不是贺兰袖对宫姨娘还有这点心,兴许当初就弄死了她,根本轮不到后来苏卿染出手。
如今换了她两难。
嘉语道:“姨娘莫哭了……要姨娘当真不愿意,三娘也不会……勉强。”
宫姨娘擦着眼睛道:“姨娘知道三娘的心,姨娘算什么,要是算三娘的姨母,孤寡之人,哪里配得上为公主加簪;如果算……又哪里有脸面给三娘加簪?三娘许的高门,有规矩的人家,莫教人看了笑话。”
“规矩是规矩,”嘉语低声道,“人情是人情,姨娘是知道的,三娘心里一直把姨娘当娘,哥哥也是……”
“三娘要是真把姨娘当娘,”宫姨娘忍不住道,“姨娘不求这些虚的,只求三娘你——”
“姨娘不必替袖表姐求情,”嘉语目中也流下泪来,“但凡有半点退步的余地,三娘何尝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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