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不懂这些,”宫姨娘道,“如今阿袖已经去了朔州,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三娘你就听姨娘一句,放过她——”
嘉语道:“哪里是我不肯放过她……姨娘是多虑了,袖表姐厉害,如今三娘少不得还得呼一声婶娘。”
“她什么都没有,”宫姨娘只喃喃道,“三娘,阿袖她什么都没有……”
如果她什么都有了,那就换她什么都没有了,嘉语苦笑。知道这些道理没法和宫姨娘说,说了她也不信,都是些空口无凭。就算她得了证据摆在面前,宫姨娘多半也能捂住眼睛捂住耳朵喊:“我不信……”
性子就这么个性子,不然当初也不会死得那么惨,或者说,不然当初她爹和姚氏也没那么容易成事——要换个刚烈的,早劈头盖脸问过去,姐夫当初的许诺呢,难不成我给姐夫白带几年孩子?
嘉语叹着气,只是舍不得走。
在门外听她断断续续哭了一下午。有时候见不到面,听听声音也是好的,哪怕是哭,揪着心,也像是多少能冲淡她的罪孽。
到了饭点,宫姨娘还能抽抽搭搭吩咐:“薄荷你出来!劝你家姑娘回去,再晚路就不好走了……今年香椿香,记得炒鸡子给你们姑娘,过了这些日子,可就没有这么嫩的了。姨娘这里没有好的,就不留你了——快走罢。”
嘉语:……
……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回家路上嘉语想道。
从前宫姨娘多少还有事可忙,早年在平城,春天里也和一般人家的妇人一般,带她们姐妹踏青,指挥下人摘槐花蒸糕,采了地菜煮鸡蛋,那是三月三。上巳之后跟着寒食,寒食之后清明,扫墓,放风筝,荡秋千。
一年到头的节日,又给她们姐妹绣荷包,香囊,帔子,鞋,还有昭熙的箭囊,佩剑上的穗子,打的好络子给他挂玉。
自到洛阳她就失了主心骨,又出不得门,怕招了王妃的眼,王府里上上下下,哪里有不势利的,她这个嫡长女还被暗地里嘀咕呢,何况一个空降的姨娘。成日里在屋里想东想西,一不留神就钻了牛角尖。
如今更是……咸阳王这宅子里,连绣活都通通并不做了,既无故旧,连奴婢下人都是生的——除了始平王送过来的几个和薄荷之外。
要是能让姨娘走出去就好了……
这时分,左近也没个亲朋戚友,如何能把姨娘从深宅大院里拐出来……
要还在平城就好了……
或者说,要有平城的亲友过来……嘉语眨了眨眼睛,她当然做不到,不过哥哥是方便的。嘉语想好了一回家就去找昭熙,结果才到家,姜娘就来禀报:“谢娘子遣人来了。”
来的是四月。
四月屈膝行过见面礼,笑吟吟说道:“我家姑娘摆宴,婢子来给公主送帖子。”
昭熙和谢云然的婚事就在下月,谢云然这场告别宴再不办就来不及了。从前听说不打算办——因着去年陆家的赏春宴,实在叫人心有余悸——不知怎的又决定办了。只是不好细问。寻常请帖,也犯不上四月这样的贴身婢子,不过嘉语姐妹对谢云然意义不一样,使四月来也是亲热的意思。
嘉语眼波一转,茯苓上去接了帖子。嘉语问:“我家阿言——”
“六娘子的帖子已经送去了,只是公主不在,婢子候在这里。”原来是等她到这时候,嘉语又问谢云然近况,四月一一都答了,又代谢云然向嘉语问好,寒暄下来,嘉语心情才有所好转。
末了四月道:“我家姑娘还有信,让婢子转交公主。”
嘉语才叫茯苓上去接,忽然半夏在门外禀道:“世子来了。”
嘉语:……
昨儿她要见哥哥,等了老半晌也不见回来,这当口倒来得快,也不知道这屋里埋了多少耳报神。嘉语哼了一声:“我这儿有客,叫他外头等着去!”
半夏:……
四月:……
嘉语这话音才落,帘子已经被掀开,昭熙笑嘻嘻进来:“昨儿在宫里当值,不过是晚回来一宿,三娘又和谁置气了——”
话到这里,四月已然起身见礼:“请世子安!”昭熙从前是见过四月的,一怔,斜看嘉语一眼,是个似笑非笑的形容,嘉语拿起手边掐花银丝团扇,劈头盖脸打过去:“我叫你装!你就接着给我装!”
昭熙知道是被看破,哈哈一笑,随手接了扇子,却问:“谢娘子近来可好。”
四月尚未出声,嘉语又道:“哥哥少装得多久没见似的,前儿我还听安平说哥哥往重明门去,就打量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消息不灵通呢。”
饶是昭熙脸皮厚,被妹子这么接二连三地打脸,也有些吃不住,倒是四月含笑,一五一十把先前说过的话又与昭熙再说一遍。昭熙问得比嘉语细,这一番对答倒费了些功夫,嘉语叫茯苓拿了信来看。
却是宾客名单。
谢云然久居洛阳,交游自然不是嘉语可比,差不多洛阳高门权贵尽入彀中。谢云然心细,名单上夹杂了注释,譬如排行,小字,家中背景,连性情都有提。嘉语一行一行看下来,心里也是极服,有这张小抄,就整个洛阳高门后宅都能畅通无阻了——当初要有人给她备这么一张有多好。
连嘉言……罢了,嘉言那性子,更准确地说,就她们姐妹这性子,都是再活三生三世也不能这么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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