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不敢去打搅袁氏,又使唤不动家里的车,最后还是娄晚君自己找了尉大郎,赶在袁氏起床之前溜之大吉——袁氏就算见识短,也不敢在这当口放他们去战场,尤其不敢放尉大郎去,这对尉家没法交代。
娄晚君倒是习惯了这牛车颠簸,闭眼小憩了片刻,直到外头传来尉大郎的声音:“娄娘子,到了。”
朔州治所善无尉大郎来得并不多,也是赶巧,进城不远就碰到了周乐身边的亲兵——自然是认得他的,还大大惊讶了一番,问他何所来,待听说车上带了三个小娘子,那亲兵眼睛都亮了。
——乖乖,他们将军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呐,平常营里连个妓人都不召,这一来就来仨!
贺兰袖赶紧往外探看一眼,这一眼不要紧,正看见周乐迎面走来,登时面上刷的雪白。这是才出狼穴,又入虎窝,不,这不是虎窝,这就是虎口啊!双腿一软,身子就往下滑,被桃叶拽出车来。
青天白日的,周乐看了一眼天色,再看一眼地上,明晃晃的黑影,是人,不是鬼——是长得像么?
世上哪有这么像的,便有,他也容不下!
贺兰袖自知绝无生理,双足方一落地,拼命挣脱了桃叶,扭头就跑。说时迟那时快,众人都只见一道儿刀光雪亮,然后“咔嚓”一声,贺兰袖已经瘫倒在地,一滩血,从肩上涌出来。
——周乐拔了刀,刀柄砸碎了肩胛骨。
贺兰袖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一时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啊啊啊”地说不出话来,眼泪簌簌。
周乐却丝毫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也不知道从哪里捞过来一把草,塞住她的嘴,吩咐道:“桃枝,带她下去。”
那个面如黄蜡,身高近一丈的怪人又出现了,贺兰袖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这绝望,比肩上的伤还来得重。人被拖远了,隐隐听见周乐的声音,他说:“……娄娘子从哪里找到的这个逃奴?”
逃奴,贺兰袖心里有多恨多愤懑,娄晚君心里就有多惊讶。她之前是想好过说辞的,譬如劈头就问:“郎君何以糊涂至此!”或者还有别的,但是一个照面,就被贺兰袖的血惊到了。满地都是血。
娄晚君虽然见过世面,但是何曾见过这样的凶残,一时身子也有些软,周乐见状喝道:“还不扶住你家娘子!”
却是对桃叶说的。
桃叶吃了一惊,方才慌慌张张扶住主子。说真的,她自个儿的心这会儿还跳得厉害呢,这个小周郎君,平日里看着笑嘻嘻的,只是个不太正形,哪里想得到、哪里想得到……这么大一滩血呢。
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得亏他下得手。
“先进来吧。”周乐说道。
桃叶扶着娄晚君往里走。幸而周乐那亲兵识趣,牛车是直开进刺史府里——如今这地儿已经被周乐占作了军营,不过十几二十步就到了。周乐吩咐道:“豆奴,你去外头守着,我和娄娘子有话要说。”
跟进来的尉大郎愣了一下,看了眼娄晚君,呆不楞登地应了一声,转身到门口去了。周乐看桃叶,桃叶扶着娄晚君坐下,自个儿也退了几步。
周乐叹了口气,自决定杀人取粮到如今,他都没能好好歇会儿,眼睛里全是血丝,下巴上也长出硬的青茬来。他脑子转得极快,在看到贺兰袖的那个瞬间已经反应过来,是自己之前误判了。
咸阳王妃不是苏卿染,是贺兰氏,她没死。
不知道三娘知不知道这个事,贺兰氏又如何与咸阳王搭上,以及,怎么就落到了娄晚君手里,纷至沓来的念头都被他一并压下去,如今重要的不是贺兰氏,而是眼前的娄晚君,她知道多少。
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更好的开场白,只得说了句废话:“娄娘子怎么来了善无。”
娄晚君垂头沉默了这许久,听周乐问起,方才缓缓说道:“昨儿袁家姐姐给了我这只镯子,我瞧着并不像柔然那边的东西。”
镯子?周乐目色往她手腕上一扫,心里已经把孙腾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喷头,他是一向知道他贪财,只是用人之际,不能太计较。这下好,闯出祸来,得亏是落在娄晚君手里,这要是被别人看到——
他一向都知道娄晚君对他用心,自然知道她不至于外泄,虽然心里未尝不诧异于这个小娘子的机敏,沉吟半晌,只道:“惊到娄娘子了。”
“惊到我的不是这个!”娄晚君猛地冒出一句,四目相对,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都知道不能宣诸于口。
周乐道:“娄娘子有心……一会儿我让桃枝送你回平城,朔州乱,暂时就不要过来了。”
送她走,因为这里乱,娄晚君心里生出若有还无的一丝甜蜜来,到底他担心着她。然而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失落,送她走,因为他的抉择与她无关,他甚至懒得与她解释,为什么抛下前程造反。
他的未来,无须她参与,所以送她走。
娄晚君咬了一下唇,那句不该出口的话,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直接冲了出来:“如果来的是三娘子,你也送她走吗?”
周乐的眼皮跳了一下,又静了下来:“她不会来这里。”该死,想是贺兰氏告诉了她,她还说了什么?
果然有三娘子其人,娄晚君想的却是,果然……那个女人没有说谎么。
“她会赞同周郎如今的决定吗?”娄晚君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