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谢云然道。她想的婚礼当然也不是这样,她该美美地,等着他催她却扇,等着扇子移开的那个瞬间,众人的惊艳与惊叹,然后接受所有人的祝福,所有人都该祝福她,在这一天。
然而——
两个人再对看一眼,这一次没有匆忙移开去,而是忍不住笑了——是的虽然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好,但是也足够好了。
有时候,人所能奢求的,不过就是眼前,舌尖这一滴蜜的甜。
谢云然道:“能在洛阳城里调动这么多人手的人家,应该不会太多。”
昭熙“嗯”了一声,仍握她的手,心不在焉。谢云然的手不算太小,也不是太软,刚刚好他能握住。隐隐纤细的骨节,在丰盈的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指甲却明洁如玉,染了蔻丹,像早春蔷薇的花瓣。
谢云然气得推了他一下,方才“嗳”了一声,如梦初醒:“你说什么?”
“今儿闹事的贼人!”
“那些人……”昭熙仍是漫不经心的神气,“不过是些奴子,仗着人多,其实会弓马的不过几十人。”
谢云然怔了一怔,她倒没看出这个。只道:“不知是谁人指使——”
“这却不好说。”昭熙道,“莫说宗室、高门、权贵,就略有些积累的人家,养上百十弓箭手,也不罕见。至于奴子,如今人命多贱,当时冲击咱们的,也不过千余人,便是都没了,也不值什么。”
他是有意把对方实力往低里说,好让谢云然宽心。
实则以他粗粗计算,当时冲击的贼人,怕有两三千之多,受过训练的弓箭手也不下百人。谢云然虽然聪明,到底不如他军中历练十余年的说服力,又着实倦了,竟不能细想,只怅然道:“我们是逃出来了,但是……”
那些送亲的亲友,她身边的婢子,自小伴她一起长大的四月,七月,九月,十二月……还有昭熙的傧相,听说有李家的,崔家的,裴家的,姚家的郎君,这变故中,不知道多少会受伤,又多少会……
简直不敢想,不堪想。
“他们冲的是你我,你我走后,应该不至于太过为难剩下的人。”昭熙也只能这样安慰她,“想想当时追我们的有多少罢,至少七成以上的弓箭手,要不是翻羽脚程快——说起来还是要多谢阿言。”
谢云然不明所以。
“今儿来接亲的行伍里,可是埋了她一百精挑细选的部曲。”昭熙笑了起来,“不然这么多人,我单枪匹马的,哪里冲得过来——真要多谢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交代的,这些小子,竟都带了刀。”
谢云然:……
能带刀来迎亲的,她这个傻郎君,也是洛阳城里头一份了吧。想到这里,也忍不住莞尔。这一日惊了又惊,反反复复,到这当口终于倦得狠了,头枕在手臂上,起先还和昭熙说说话,不知不觉眼皮就压了下来。
终于睡去了。
昭熙微舒了口气,他的新娘子,今儿可是受足了惊吓,有些事,他不想再压在她肩上了。
就让他来吧,他是她的夫君,理当由他来承担这些。他低头看了半晌,灯并不十分明亮,杂着月华的玉色,浅浅印在她脸上,肌肤白得像瓷,而唇红欲朱,发黑如夜色。忍不住靠近去,亲了亲她的眼睛。
她是他的妻子了,真好。
然而笑容渐渐就敛去了。是谁呢,他也在想。遍数洛阳高门、权贵,竟想不到谁人与自家有这样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要说争权夺利,朝中是尽有,但是如果没把握置对方于死地,哪个会把人往死里得罪?
打蛇不死的后患,不必太有远见的人也能看到。就算趁乱杀了他和云娘,他父亲尚在,军权尚在,嫡母仍得圣心,更不提谢家名望,门生遍地。光就事情本身来说,恶劣程度已经是犯了众怒。
——谁想成亲这样的大喜日子,还要提心吊胆,处处防备?
总不成这洛阳城就只他元昭熙一个成亲,其他贵人就都不成亲、不迎亲了不成?
谁能得到好处?
谁能从中得到好处?
如今他还只是个世子,没有袭爵,没有独当一面,就连羽林卫统领,也与元祎炬分任。死了他,家中还有昭恂,昭恂虽小,也不至于绝嗣——就不说他父亲尚在盛年了;云娘就更不必说,闺中女子,连出门都不多——害了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如果只是单单只为了泄愤——不计后果的泄愤,又谁会这么蠢?真蠢到这个地步,如何布得出这样的局势?
那人就没想过他的家族、他的亲人,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无数的问题,无数个没有人能够回答的问题,昭熙微出了口气,仰头望着锦绣帐顶想道,不知道宋王查得怎么样了,李十二郎他们,可有脱险——那人把这些人、这些家族一发都得罪了,可真真是个疯子!
不管是疯子还是傻子,也不管宋王今晚能查到哪一步,总之……来日方长。
昭熙总想着来日方长,嘉语却不这么想。
回到始平王府,自有人领周家兄弟重新入席,嘉语直进了畅和堂,王妃和嘉颖、嘉媛、袁氏都不在,宫姨娘也不在,许是回了屋。就只剩嘉言,守着昭恂正百无聊赖,看见嘉语进来,眼睛一亮,叫道:“谢天谢地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虽则这个妹子时不时要与她闹点别扭,拌几句嘴,到底还是惦着她,嘉语心中正安慰,嘉言话锋一转;“……快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安平说得不清不楚的,可急死我了——阿姐你去宫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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