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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能说出这样全无心肝的话来,嘉语心里就是一灰。他们如今说的不是明儿吃什么,穿什么,她们说的是打仗,是动乱,是关系到千百人生死的问题。而王妃能想到的,不过是丈夫加官进爵。
    ——怪不得燕朝要亡。
    身居高位,而不谋其政,这样的王朝,怎么能不亡!
    然而该说的话,她不能不说:“如果父亲收拾了六镇残局,圣人将何以酬其功?母亲就不怕……功高震主?”
    王妃气都喘不匀了:“三娘你说什么!好端端的咒你阿爷作甚,你阿爷十余年如一日南征北战,忠心耿耿,旁人说这个话也就罢了,你……你阿爷往日如何疼你,你怎么能背后捅他刀子!”
    嘉语惨白着一张脸,垂头不说话。
    几句话冲出口,王妃也冷静下来,屋里就只有她们娘儿俩,这个念头闪过去:……所以,屋里就只有她们娘儿俩,连芳桂、芳梅都要支出去。不仅仅是因为北边的战事,还因为、还因为这句话。
    屋里静得出奇,时已过中秋,虽然日头还挂在天上,已经没了力气,金黄色的叶子在风里哗啦啦得响,响得金光闪烁。
    “不至于此,”王妃缓过劲来,喃喃道,“阿姐她……不至于此。”她一向呼太后为太后,这时候冲口一句“阿姐”,多少有些心里不稳的意思。
    嘉语道:“母亲还记得前年我们进宫给太后贺寿,式乾殿里那个叫小玉儿的宫女吗?”
    要在太平时日,宫里成百上千的小宫女,不到琥珀、赤珠这个级别,王妃哪里会留意。但是前年……永巷门被闭,宫里的人心惶惶,虽然太后怜她有孕,隔绝了消息,也还是有印象的,妖里妖气的小东西。
    当下皱眉道:“提她作甚?”
    “凌波宴之前,她曾经跟着圣人出游,窥伺贵女。”
    “合该打死。”王妃冷冷地道。
    嘉语不理会,自顾说道:“当时她冲撞了姚表姐,是我给她解的围。”
    王妃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时候她到洛阳才多久,进宫更是头一次……在那之前,连行礼都行得不好。
    “我在讨好圣人……”嘉语自嘲地笑了一声,屋里太静,这笑声竟然有些惨然的突兀,“后来我知道是不管用了,但当时总还想着、总还想着……母亲可记得汉时魏其侯、武安侯?”
    魏其侯是汉景帝的表弟窦婴;武安侯则是汉武帝的舅舅田蚡,份属外戚。
    汉景帝时,魏其侯曾平定七国之乱,功劳不可谓不大,到景帝驾崩,武帝继位,则一朝天子一朝臣,田蚡上位——你以为他能功成身退?不不不,已经到了这个位置,就没有了全身而退的机会。
    然而田蚡也没有善终。
    话到这份上,也不必再往下说,“圣人总有一天会长大的”这几个字,在嘉语的欲言又止里,也在王妃的心里萦绕。
    皇帝迟早是要长大的。
    皇帝已经大婚,照理是要亲政,虽则在此之前,有过太后把持朝政到死的先例,但那不是常态。
    常态是,皇帝已经成人,理当亲政。
    太后会因为她而信任她的夫君,皇帝呢?
    皇帝在母亲的威压之下雌伏多年,一朝权柄到手,这口气,难道他不出?除了姚家也就是她始平王府了吧,姚家没有出色人才,不过是些富贵闲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两者之间,皇帝会忌惮谁。
    王妃微叹了口气,两年前……再往前三娘是养在平城,如何竟想得到这一步?神色里不免添了几分怜意,说道:“三娘用心太过了。”又嗤笑一声:“人家都盼着父兄加官进爵,好为自己讨些好处——”
    “我只盼着一家人平平安安。”嘉语道。
    王妃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我知道了。只是宜阳王出发有好几日了,恐怕已经到达朔州了也未可知,朝廷的意旨,没个朝令夕改的道理——”
    嘉语惨然道:“飞龙厩里有的是好马……”
    王妃苦笑道:“三娘糊涂!你我在这屋里说也就罢了,这些话,难道是能用来说服太后的?”又摇头道:“不必再说了,三娘你的用心,母亲记着。但是,打仗是男人的事,你有阿爷有长兄,毋需如此。”
    便纵真有一日,皇帝要动手,难道景昊就是吃素的,只能束手就擒?王妃心里这样想,只是这些话,却不好与继女说。
    口舌费尽,王妃仍不为所动,嘉语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起身辞行,外头日光白晃晃得直扑过来,她心里有些恍惚,恍惚地想,从前,那是十多年前了,十多年前的中秋,也是这样一幅光景么?
    忽地脚下一绊——
    “三娘!”
    “三姑娘、三姑娘——”
    许多声惊叫响了起来。
    ……
    听说嘉语在畅和堂绊了跤,谢云然立时就往四宜居去了。虽然如今始平王府不是她当家,耳目还是灵便的。
    待看待嘉语趴窗台上发呆,松了口气,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绊了?”要别处绊了也就罢了,还有个自个儿不小心的可能在,但是畅和堂——莫不是王妃说了什么,三娘与继母置气?
    谢云然进门这几个月里,对王妃印象甚好,虽然说不上多亲近,但是婆婆又不是妈,谁指着她亲近了,不为难,不刁难,互相敬着,彼此退让一步的距离,已经是顶顶好的了。更何况昭熙还向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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