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我去面圣。”嘉语说。
谢云然怔了一下:“三娘——”
嘉语苦笑道:“不能不去——恐怕会留我在宫里,如此,府中就只有谢姐姐了。”她是来告别。
谢云然沉默了片刻:“不能不去吗?”她当然知道是多此一问,但总还抱着一丝的希望。
嘉语道:“你放心。”
“三娘——”
“……他不敢杀我。”嘉语说。但是也不会放她回来。
“横竖父亲和哥哥还没有这么快回京。”嘉语又补充道,“总还要一两月的时间,一两个月,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这一年的春天变故已经太多。
“没准宫里消息反而比府里灵通。”嘉语说。
“而且姨娘……姨娘没了,总须得有人出面给她收敛。”那块玉佩是错不了的,嘉语心里清楚。她不出面,谁能保证元祎修不像从前那位一般,任她曝尸荒野。宫姨娘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在他们看来。
谢云然一直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不得不出府。或者她应该说“别去”——留下她!
但是她实在舍不得。
她舍不得腹中的孩子。
嘉语握了握她的手:“姐姐保重——要等哥哥回来。”她说,“不要让我没法和哥哥交代。”
嘉语并不记得从前嘉颖是不是元祎修的禁脔之一,她不是她在意的人。
活该她栽在她手里。
车厢里只有这姐妹俩的时候,嘉颖简直压不住雀跃的心,她决定大度一点——虽然三娘从前对她不好,但是宝光寺外那一出,无论如何都是她的错。她也因此受到了惩罚……嘉颖轻巧地跳过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都过去了。
无论如何,她们还是嫡亲的堂姐妹。嘉颖道:“三娘莫怕,陛下并无恶意。”
嘉语看了她一眼,她有时候真不知道嘉颖是真傻还是假傻。她当然不是坏人,她最多就是会为自己打算——然而洛阳这样复杂。她知道多少,她知道什么,她不过是以为自己攀到了高枝。
到这当口还能来与她说“并无恶意”——竟然是异常的诚恳。她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吗。
嘉颖被她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三娘莫要怪我——我总不能抗旨。”
碰上这么个糊涂人,嘉语满心邪火都发作不出来。郑忱真把她养废了。偏她原本就固执,就像之前固执地认为她和郑忱有私,怎么解释都不信;如今又把元祎修当好人……嘉语简直懒得与她废话。
“我姨娘——”
“我没有见过宫姨娘,”嘉颖老老实实地说,“是陛下见过,双鱼玉佩也是陛下给我的。”
嘉语心里又多沉一分。
如果说玉佩落在嘉颖手里,还有可能是宫姨娘心甘情愿交出的话,落在元祎修手里,那真真万无幸理。
女子身上佩物,元祎修未必会留心,虽然玉质是顶好的。能认出来的是嘉颖。这样往前推,恐怕元祎修连宫姨娘是谁不知道。便知道,在他看来,她也没有做人质的资格。人生于世,人质也是讲究资格的。
姨娘没有这个资格。
不知道她死在了哪里,嘉语心里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只想道:如果姨娘在天有灵,能托梦告知尸骨所在……就好了。
……然而这不是分神的时候,她肩上还压着谢云然母子两条命。
她知道元祎修不敢杀她,但是留着,也就是张牌,不定什么时候打。他手里扣着谢云然的药——他把她锁在宫里,药材按日发放,再看死了谢家,她连出逃都不能。
嘉语听着车轮辘辘地辗过去,心里又是恼恨,又是懊悔。她不是没有提防过,然而她本性里,并不惯于提防人。
嘉语揣着心事,嘉颖揣着欢喜,车行了大半个时辰,进了宫。
……
宴摆在德阳殿。
嘉语和嘉颖被领过来的时候,歌正欢,舞正浓,元祎修南面而坐,倚在他身边的美人一袭紫衣。
是李十娘。
嘉语有瞬间的百感交集:她还活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飘飞的霓裳,低声在元祎修耳边说了句什么,元祎修于是大笑起来。
“陛下,”宫人提醒道,“华阳公主和十九娘子到了。”
元祎修朝身边人看了一眼,那寺人会意,双手一拍,登时歌住曲停舞歇。元祎修坐直了,微笑道:“三娘。”
嘉语屈膝:“十九兄。”
倒不是她骨头硬,不肯改口——不然就直呼“汝阳县公”了。嘉语不争这口闲气。她只是摆明态度。就如同昭熙不赞同昭恂登基,虽然他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太多话语权,但是态度还是要亮出来。
元祎修也不在意,他依旧微微笑着,说道:“今儿请三娘来,是有一桩喜事。”
嘉语:……
“喜从何来?”她知道元祎修指着她接这个口,也就接了,只心里忍不住冷笑,朝中是先死了皇帝,再死了太后,他元祎修也死了兄长,嘴里还能冒出“喜事”两个字——这脸皮实在也不容易了。
元祎修却又卖关子,左右看了一看,说道:“还要等一个人。”
嘉语:……
“这就是陛下不对了!”李十娘笑吟吟道,“如今哪个不知道始平王府上有喜。要说妾身从前与世子妃也是手帕交,世子妃出阁妾身没赶上,不如陛下就许了我这个好儿,让我出宫探望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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