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如今又见不到她。
萧阮微叹了口气,有太多需要推敲的细节。如果反客为主,拿下那七千人马,即刻南下,三娘她——会愿意吗?
心神微分,就仿佛有风拂过。
十六郎与他约定的日子就快要到了。
想到十六郎,萧阮从屉中取出一卷书信,信边起了毛,其实并没有存放太久,只是他摩挲的次数有点多。十六郎说是给他的大礼,他当时还道他大惊小怪,待打开了看时,也是一阵头晕目眩。
那信里说:“此子甚佳”、“为父想来亦可”。以始平王在军中的说一不二,给女儿的信竟然会写得这样扭扭捏捏,小心翼翼。萧阮几乎可以想象始平王抓耳挠腮,在纸上涂涂抹抹的样子。
从来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元祎修这个媒三娘可以不认,但是始平王亲笔,她怎么会不认。
萧阮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他心里实在欢喜。带她南下,带她到金陵,带她去莫愁湖,看风起,莲叶脉脉,一波一波传递的水痕。
六月,莲蓬出水,莲子青青——不知道她可喜欢吃莲子。
……
永安元年三月二十二日,宋王萧阮迎娶华阳公主。
……
嘉语是从宫里出阁。
元祎修到底不放心,放她回去当日就把她召了回来。这次进宫嘉语带了半夏和姜娘。
她及笄之前就已经在备嫁。嫁衣、妆奁都是现成的。原本该有公主府,然而事起仓促,萧阮又是王爵,双方也就心照不宣地不提——提也无用,元祎修穷得恨不得扣她一半嫁妆,哪里还肯多出银子来给她建公主府。
算来两辈子都封了公主,两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府邸。
嘉语看着镜中人的脸,也是气闷。从前世萧阮南下开始,她就与自己说了无数次,如有来世,不要再见此人。谁知道兜兜转转,重活一世,竟还是要与他成亲——哪怕就是假的,也够让人心塞。
这一年她是十七岁。从前她是十六成亲。如果说正始四年她刚刚活过来,每天睁眼,混乱的是身在双照堂还是始平王府,那么如今她每天早上醒来,混乱的是谁会是洛阳的下一任主人——就算说是萧阮她都信!
整个世界都在旋涡里旋转,她已经彻底不知道时局将会走向何方。
大概也没有人知道。
谢云然与她定下假死出城的计划。
“坐帐时候……”谢云然道,她的婚礼虽然没到这一步就被打断,但是流程是极清楚的,“借口去净房,一把火——”
三四月,天气回潮,嘉颖能够放火成功,因为烧的是药材。药材的保存地原本就比别处干燥。好在绢衣和纱衣都是易燃之物。婚礼上酒水又多。
但是这些事,她一个人可完不成。就算带上半夏和姜娘,也还是完不成:放火之后的改头换面,逃走的路径,接应的马匹,出城的腰牌——以防万一。既然放了火,尸体总要留下一具吧。
杀人放火这活计,还真让她做全了。
“李贵嫔……”谢云然道。
嘉语犹豫了一下:“谢姐姐觉得她可信么?”
谢云然也犹豫。
“三娘大婚,想必阿冉会奉命赴宴。”谢云然一面思忖,一面说道,“虽然汝阳县公多半会使人看住他……”
嘉语苦笑:谢冉才多大。
“阿冉年纪虽小,人却是机灵的。”谢云然这样安抚她。
“但是如今消息也送不出去。”嘉语道。
始平王府还是被围得死死的,一个兵没减。药材倒是按日送来。送药的显然是元祎修的心腹。
谢云然凝思再想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三娘能见到穆皇后吗?”
嘉语:……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穆蔚秋,那个风度高爽却沉默寡言的少女。她进宫之后并没有得到皇帝的宠爱,当然敬重是有——元祎钦不是元祎修,他在他父亲精心为他挑选的大儒熏陶下长大,明面上礼法和规矩都是守的。
太后死后,六宫无主。
“原本先帝驾崩,就算朝政太后不肯放手,也该在宗室中挑个可造之材,养在穆皇后膝下,为先帝续香火。”谢云然说。结果太后选了昭恂。而重点在于,穆家对于这件事,该抱有怎样的希望。
“穆家大郎,”谢云然微微一笑,“是个有野心的人。”
一句话就够了。
与其纠结于李十娘的可信与否,或者冒险联系谢冉,不如寻找利益上的盟友。
嘉语进宫这大半个月里,活动范围被限制得厉害。不过元祎修接手皇城也不过两月有余,宫中多少太后旧人,不可尽数。嘉语前后进宫数次,颇得人缘,竟让她瞅了空子把口信送到凤仪殿。
嘉语无从揣度穆蔚秋进宫之后的心路历程。她记得那是个冷美人,并不太热衷于权位、争宠,至少在当时、正始四年的时候不太热衷。
那之后……得宠的是李贵嫔和玉贵人。
元祎修没有太防备穆蔚秋:这个女人虽然正当韶年,却像是木头桩子雕的菩萨,美则美矣,没一丝儿人气。所以她说要给华阳公主添妆,他还大吃了一惊:“皇嫂与华阳有旧?”
穆蔚秋淡淡地说:“正始四年秋,我进宫为太后贺寿,曾得华阳相救。”
她这一说,元祎修倒恍惚想起来,那还是于瑾父子在的时候。不由酸溜溜地想,华阳倒是会市恩。因说道:“那就让她来拜见皇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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