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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鼓的声音没有传到结绮阁,离得太远。
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昭熙和郑忱过了整整一月有余。糟糕的饮食让他们的伤势恢复得极慢。起初昭熙伤重,由郑忱出门找食,有时能找到残羹剩饭,有时什么都找不到,逮只老鼠回来也算一餐。
昭熙不是没吃过苦,打仗行军都是苦差事,几天不吃也是有的。但是这次回京,好衣好食地过了近两年,再看到血淋淋的生鼠竟是吃不下去。
郑忱一向是两手一摊:“你爱吃不吃——别给我摆世子殿下的架子!”
昭熙:……
他也是不懂了,郑忱这种士族子弟,如何咽得下去。郑忱干干笑一声:“不都说你们打仗的饿极了人都能吃么……”
昭熙:……
“那也是烤熟了才吃啊。”昭熙道,“而且人肉比较多。”
这回换郑忱崩溃了:他是不想被小瞧,才硬撑出这个满不在乎的劲头,但是听他这经验丰富的口气,难不成还真吃过人?
两个人磕磕绊绊地过。郑忱也就罢了,他原本就没存了还要活多久的心,过一天算一天。昭熙却是急,但是急也没有用,伤没好,出去就是找死。到他伤好到能够行动自如,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了。
没好的时候急,真好了反而不急了。盘算着先觅食,恢复身体机能,顺便打听消息。
他陆陆续续听说了元祎修如何进宫,如何登基,如何清理宫中各色人物。也听说了如今宫中最受宠的女人是元十九娘。
昭熙的心情也是日了狗了。
这些日子昼伏夜出,不但解决了吃穿,皇城防守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与他从前在位没有太大出入,只改了换防时间和口令。昭熙想着,哪天趁黑撂倒两个,换过衣裳,拿了令牌,差不多就可以出宫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昭熙前几日就已经觉察到宫中动向不寻常,只一时找不到源头——他一直忍着没有掳人逼问口供,免得闹出人命藏身不住。所以得来的消息也都七零八落。到这天晚上,方才从两个宫人口中听说,这日华阳公主出阁。
昭熙:……
是元祎修新封了公主么?用什么爵号不好,偏要与他妹子抢?
但是很快的,另外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会不会、会不会她们说的华阳公主就是……就是三娘?
不会的,三娘已经出城了。
三娘定然早就出城了。她都能把阿言支来宫中接应他和王妃,就是已经知道局势不可收拾,先走为妙,怎么还会留在城里?
但是这个念头生出来,哪里还掐得灭:万一呢?万一三娘和他一样出了意外,不得不留在城中呢?还有云娘,三娘没走,云娘会走吗?出阁又是什么鬼?三娘的婚事,是元祎修那个混蛋能够过问的吗!
他对自己自己说冷静、冷静,但是在他冷静下来之前,两个宫人已经一死一伤,活着的那个在他刀下瑟瑟发抖。
昭熙:……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他原是想好先回去与郑三商量的!——这两个月的相依为命,他和郑忱之间发展出了一种类似于友情的东西。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原本他未必看得起这等以色侍人的男子,但是郑三如今已经没有色了。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昭熙也只能认了,他压低声音问:“华阳公主……是始平王府的三娘子么?”
“……听说、听说是。”那宫人哭得一直在打嗝,她实在不明白这哪里来的无妄之灾。
“她今日出阁?”昭熙听见自己的声音,真奇怪,原来他的声音是这个样子,清清楚楚,一丝不乱。
“……是,婢子听说是。”
“到底是不是?”
“是!”
昭熙觉得自己沉默了许久,然后方才能够问出来:“是谁?”
“什、什么?”
“驸马是谁?”
“是宋、宋王……”
昭熙:……
如果换一个场景,他没准会哈哈笑两声:原来是他,到底还是他。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对这个人充满了好感。觉得三娘这样任性,不能收此人为婿实在可惜。甚至一度想过,如果三娘不成,不知道阿言成不成。
但是如今这形势——
用脚趾头想也都知道这背后充满了算计。如果被算计的是萧阮也就罢了,他有的是办法;但是如果被算计的是三娘呢?如果是萧阮仍对三娘有心,在元祎修乱点鸳鸯羞辱三娘的时候挺身而出……也就罢了。
那要万一不是呢?
昭熙右手一推,一腔血喷出来,宫人软软倒下去。他抹了一把脸,掉头往结绮阁走。
“华阳和宋王?那不挺好吗!看不出元祎修还能做个人呐!”郑忱嚼着昭熙带回来的肉脯,一脸莫名其妙,“还老早以前我就听说——”
“那不都是从前吗!”昭熙不耐烦地道,“后来三娘改了——还不许人长大了!”
郑忱:……
如果对一个人的倾慕,会随着时光流逝减退,乃至于最终消失……那该有多好。
“……你往哪里去?”
“我得去看看。”
郑忱:……
“你怎么出去?都这时辰了!”
昭熙右手一抬,指尖挂了一面腰牌,暮色里闪着寒光:“我拿到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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