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嘲笑自己,明明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很多很多年了,从前昭熙死后,她还多活了十年之久,再加上这里三年,整整十三年,她都没有办法忘记当时的惊怖。
“回去罢——”昭熙再说了一次,忽听得几声弦响,马蹄簇簇,昭熙兄妹齐齐回头,但见十余骑轰然而至,眨眼就到面前,一人捞起昭熙,一人伸手来拉嘉语,嘉语才被拉起,手臂上就是一热。
一只右臂掉在地上,溅起尘土,鲜血都喷在她手上,衣上。
嘉语摔下马——甚至来不及看清楚马上的是谁。
有人扶起她:“三娘!”
嘉语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她呆呆地转过头,看见萧阮的脸:“殿——哥哥、我哥哥他——”一句话来不及说完,挣开人往前跑,没几步双膝一软,萧阮再次抱起了她:“是羽林卫。”
他在她耳边低语。
羽林卫,是羽林卫,羽林卫,羽林卫……嘉语在心里反复念了几次,心才慢慢沉回腔子里。羽林卫自然不会伤害昭熙,他们不过是劫走他,以免他落到元祎修手里。他们原也计划一并劫走她,但是萧阮他——
她慢慢转头看住萧阮,萧阮摇头道:“我不会放你走,无论来的是谁。我不会放心你落在任何人手里。”
这变故来得突然,不但嘉语懵掉了,护送昭熙的宫人懵掉了,围攻始平王府和守卫始平王府的两拨将士,也通通迟了片刻。
“追!”
不知道谁喊出的这两个字,有人翻身上马,有人开弓放箭,一时乱得不可开交。萧阮见嘉语还是呆呆的,怕被流箭误伤,带她上了车。才上车,车身上就“叮叮叮”连响了十余下,倒像是暴雨。
萧阮也有点哭笑不得。追昭熙的是元祎修的人,当然不敢放箭:射死了始平王世子,和始平王那头就没有善了的可能了。
所以放箭的反而是始平王府的将士……这特么就尴尬了。
幸好他一向惜命,车驾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材,箭离得远,射到车身,去势差不多也尽了。这时候和嘉语被局限在狭小的空间里,让他想起当初被迫从洛阳到信都,那种相依为命的错觉。虽然之后发生了太多事,但是那时候、那时候三娘是信他的,他知道。
听外头叮叮叮乱响了一刻钟,嘉语方才从惊吓中恢复过来。马还在长嘶,有人气急败坏地叫嚷。
是羽林卫。萧阮说是羽林卫,那自然是羽林卫,她想,羽林卫怎么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当口赶来,府里头消息不知道有没有传到谢云然耳中——如果已经传到,岂不是很受惊吓。虽然谢云然未必就猜不到是羽林卫,就怕关心则乱。
羽林卫来得也太过冒失。
如果说他们一直潜伏在城中,伺机搭救,那为什么之前不出现?就算之前她和谢云然龟缩在府中,没有契机,那么她进宫那次……那次也没有人来。这时候带走昭熙,要是元祎修拿谢云然逼他出来……那岂不是白忙一场?
还冒着激怒元祎修的风险。
还有萧阮,他说这些话什么意思?前一刻说如果他能召齐羽林卫,下一刻羽林卫到了,他却砍断那名羽林郎的手臂,阻止他带走她——横竖这是也不是他第一次对她撂狠话了。
嘉语想了这半晌,身体才慢慢止住了颤抖。她没有看萧阮,眼睛直愣愣看着前方,说道:“这不是殿下的安排吗?”
“自然不是,”萧阮否认道,“郭金鲁莽!”任九和郭金是昭熙的心腹,这两位连嘉语都见过,但要说到性情,就不是几面之缘能够了如指掌。但是萧阮是知道的。任九城府深,心思缜密,所以能做出这桩事来的定然是郭金,不是任九。
嘉语冷笑一声:“殿下对我哥哥倒是关注得很。”
萧阮无奈地道:“如果连羽林卫统领的得力属下我都不能略知一二,三娘岂不又笑话我无能?”
嘉语:……
她也知道自己胡搅蛮缠,但是这时候实在情绪低落,忍了忍又道:“谢姐姐如今不好,哥哥即便被他们带走,也还是会回来的吧?”
萧阮道:“便世子有这个心,恐怕也不便露面了。”
“为什么?”
“不被逼到绝路,圣人并不至于对世子妃不利。如果真到那一步,相信谢家会促成世子妃与世子和离。”萧阮道,“羽林卫这次出动,牺牲的人手、人脉定然不少,世子不能辜负他们。”
人家为他送了命,他不能寒了人的心——谁的命不是命了?
诚然昭熙对谢云然很重要,但是对于谢家来说,恐怕是谢云然更重要;同样的,对于始平王来说,谢云然远远不如嘉语重要,就更别说昭熙了。除非昭熙死了,谢云然腹中的孩子才会重要起来。
嘉语有瞬间的茫然:所以当初李十娘决然和离,也许是对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死别,不如生离?
她不敢细想。如果真到那一步,恐怕不止被逼和离这么简单,和离之后定然还有下一步,那昭熙得有多难过,谢云然得有多难过,那个无辜的孩子……得有多可怜。
萧阮看了她一会儿,忽说道:“其实要救世子妃出城固然不容易,但是只要贵府守得住,解决眼前这场危机却也不难。”
——他找上任九,原本就是备着解决谢云然这个后顾之忧。昭熙的出现算是意料之中的意外,不过如今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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