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天,”这回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如果那天你父亲没有出事,你是不是会陪我回金陵?”
“是。”嘉语的声音比他更低,然而她并没有犹豫。
他说他们可以从头来过。他不知道这句话击中她,或者是击中二十年前的那个少女,她留在她血液里始终不肯熄灭的一点灵魂之火。
然而你不能苛求命运,说它没有给你机会——如果他当时不贪图元祎修的人马和武器,如果他当时能救下她的父亲,如果她放弃复仇,这就是机会。
萧阮手一松,长箭离弦——
周乐惊得脸色都白了,半夏更是尖叫出声,然而长箭无声无息钉在了距离马蹄半寸的地方,深深地、深深地插入了泥土。
萧阮手里已经没有箭了,长弓微微下垂,周乐的箭还对着他,他也没有多看一眼,他根本就没有抬起眼睛。
一向是三娘不敢看他,这一日,却是他不敢看她了。
“你过来。”他说。
嘉语犹豫了片刻,果然纵马再前行了两步。
“他会帮你报仇?”他问。他也会为她报仇,只是她说她等不了那么久。也许她是对的。他该杀了她,但是也许不必这样急。
嘉语摇头:“我的仇,我自己报。”
那是怎样一条崎岖的路,无数明枪暗箭,无数可能死于非命。别人不知道,他知道。他难道不能在金陵忍气吞声过完这几十年?或者他难道不能在洛阳安安稳稳做她华阳公主的驸马,半生锦绣繁华?
从前他不能,如今她也不能。
“三娘还欠我一件事,”萧阮说,“虽然时过境迁,但是我知道三娘素来一诺千金。”
嘉语:……
千金算不得什么。
“你答应我!”然而他根本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你答应我,要活着。”如果一定要死,她只能死在他手里。
嘉语纵马退了半步:“我答应你。”
萧阮一眼也没有看她,他拨转马头,疾行而去。
周乐手里的弓终于垂下来,他促马走近嘉语:“他说什么?”
“没什么。”嘉语说。
她到这时候才留意到他穿的白衣,像是这些天他都穿的白衣。他是在给她父亲戴孝吗?她不知道,也没有机会再问了。
他们没有这个运气。
“……接应的人就在前面,不远了。”周乐道。
对宋王他也是佩服的,到底是宋王,再往前多走百步,就进入他的射程了。他只身前来,这一步可险。
始平王死讯传到的时候,他刚刚收拢了近五万人马,参差不齐,剔去老弱病残,也不过万余,还不是立刻能用的。大多都留在秦州。秦州乱成了一锅粥,始平王以下,骄兵悍将,谁也不服谁。
邵宗也不是个有主意的。
有人要回师洛阳,找元昭叙问个清楚,再请皇帝出面主持公道——虽然始平王就死在洛阳城外,但是到底双方没有撕破面皮;虽然他们都知道始平王生前不承认这个天子,但是既然他在这个位置上,就该有所决断。
也有人要南下追击宋王,为始平王报仇,然而接下来又为主力、路线争闹不休。
谁没有点私心,谁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党同伐异,扩大自己的势力?始平王之前带去洛阳的不过三千精兵,这里云朔乱军,有足足三十万。始平王压得住那是始平王,如今洛阳可就只剩下一个元昭叙。
周乐带了五十人就上路了,当然还有贺兰袖。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他对她说,“找不到三娘,长江就是你的归宿。三娘从前与我说,贺兰娘子是个聪明人,但愿她没有看错。”
贺兰袖:……
合着三娘还说过她的好话。
“我听说陆将军如今镇守边关,”贺兰袖这样说,“我与陆将军有旧,如果将军不疑我,我愿意走这一趟,为将军做个说客。”
他信她才见鬼了。
江淮军是走走停停,有时绕路,他有贺兰袖画的路线图可以抄近路。不过她一直强调,如今形势与从前不同,萧阮未必会走同一条路,她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会从永安镇过河——那是陆家的地盘。
周乐追了七八天才追上江淮军。
总算——
他转脸看住嘉语的侧容,忍不住笑了一笑。过去的总算是过去了。
……
用过午饭,姚佳怡进来与嘉言说:“阿言我们去永宁寺上香吧。”
嘉言吃了一惊。她想出门已经想了很久,一直都是姚佳怡和她说等等、再等等父亲就回来了。怎么今儿主动提到带她出门——还是这时辰,祖家这处外宅离永宁寺可不算近,差不多要两个时辰。
到回来,天都黑了。
姚佳怡道:“还不是为了……”她抚了抚腹部,笑容有点勉强,“说是下午才是吉时,利子嗣。”
声音里略略带了歉意。
嘉语顿时就懂了,笑道:“那敢情好,正好今儿天气也好。”
她几乎是雀跃地回房换衣准备出门。她在这里住了差不多有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不出门,什么消息都听不到,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人,她都快疯了。虽然姚佳怡带她去永宁寺也不会许她半路下车,但是到了永宁寺,姚佳怡去上香,添油,点灯,她总能找到机会与寺里比丘、沙弥说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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