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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始平王世子并不说话,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如同他的突然出现一样,突然又消失了。
    一片白绫,孤零零从空中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那白绫上鲜血淋漓一个字:仇。
    “轰隆隆——”随着白绫落下,一道闪电撕裂天空,像剑,横亘一干人心上,随即,大雨倾盆。
    绍宗是百战之将,照理便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会变色。但是这时候他坐在座上,捏着酒杯的手在抖。
    出现得太巧。
    兴许是伪造,横竖谁也没有拿到那张白绫。
    血淋淋的字。
    隔了这么远,谁能够看清楚。
    他心里反复着这些念头,像七八只葫芦在水上,按下这头,那头又冒了出来。他这帐下昭熙的亲兵不少,昭熙回洛阳时候亲手交到他手上,他还记得他当时的笑容:“都是好儿郎,表哥莫要亏待了他们。”
    他当时一口应道:“阿熙说的什么话,他们是你的人,待你回来,自然还归你。”
    那时候他们并肩看红日遥遥落下,意气风发——谁料他一去不复返。绍宗比昭熙大七八岁,很小就跟了始平王,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洛阳和平城,莫说华阳姐妹,就是王妃都拜见得不多,但是和昭熙,几乎就和亲兄弟一样。
    始平王父子死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也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才稳得住,才镇得住。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这个时候,他全部的力气都用在这上面——用在镇住这些骄兵悍将,保住云朔不乱上面。
    一直到这时候。
    外头纷纷攘攘地喊“世子”、“世子殿下”,他才忽然惊觉,他甚至没有时间来哀悼一下,这个被他当做弟弟的年轻人。英年早逝,将军难免阵上亡。但是他还那么年轻。他死得……得有多不甘心啊。
    所以他最后给他一个“仇”字。
    突如其来,又突如其去,留给他一个血写的“仇”字。
    如果是真的话。
    他都不等他出帐,不等他去见他最后一面。绍宗忽然惶恐起来,也许他其实是怨他的吧,怨他不给他们父子报仇。他父子这样信任他,把所有的人马都交給他,让他节制一方,他却不能为他们报仇。
    所以在他要杀周乐——那个矢志报仇的小子——的时候,他的魂灵从幽冥之地回来,回来告诉他,要以血还血,给他报仇。
    绍宗几乎是苦笑着看自己的手。他这一生,原不过想安安稳稳阵前杀敌,挣个封妻荫子。他自知不是经天纬地之才,也没有天高地厚的野心,他唯一会的,唯一擅长的,不过是打仗,安安稳稳地打仗。
    报仇太难了。与朝廷为敌,做乱臣贼子,乃至于落草为寇——那不是他的人生目标。他有过那样一些为天下而战的祖先,他们的勇武与梦想,耗尽族中精血,到他,已经只想安安稳稳做个人臣。
    何况也许是假的呢,即便是——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出现?军营自古煞地。隔得又远,军中能有几个识字郎,能认出昭熙的笔迹。虽然他们都说是、他们信誓旦旦地说:“就是世子!”
    如果是真的呢,绍宗翻来覆去地想,也许是假的……直到周乐被领进帐来。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绍宗犹豫了片刻,亲自上前去给他松了绑。
    退回到座上,沉默良久。他倒是没有想过要问周乐看到了什么,他嘴里的话,自然是会朝他有利的方向说。何况在场他自己的亲兵也足够多。一个两个可能眼花,几百上千人,焉有眼花之理。
    人,是确确实实出现过了——无论真假。看周乐这个表情,也不像是早就知道。当然并不排除他演戏。
    索性什么都不问,只问:“周兄弟打算如何安抚这些六镇降户?”
    周乐也迟疑了片刻。在他看来,绍宗多少会问上一两句的人,他直接就跳了过去。不知道是信了呢,还是不信。思来想去,还是赌了一把,说道:“秦州如今地少人多,不是久留之地。”
    绍宗看了他一眼。人人都知道秦州不是久留之地。
    “我想问将军讨个调令,”周乐道,“调我部转进冀州就食。”——这里没吃的了,我打算带我的人去冀州讨口吃的。这是客气的说法,其实就是问绍宗要了冀州做驻地。谁来提供粮草?冀州税收。
    换句话说,他是彻底不指望朝廷了。
    如果没有方才的意外,这句话能让绍宗焦躁:冀州又不是他的地盘,没有朝廷的调令,他一个镇北将军,哪里能把麾下调到河北去!
    但是他明白周乐来问他要调令的原因:除了本身镇北将军的官职,又如今是代理始平王坐镇云朔。当然要仔细说,始平王其实也没有这个权力,但是从来始平王仗着太后,这种事先斩后奏没少做。
    当然周乐要这个调令,主要还是为了防备同袍:有调令在手,他就是名正言顺奉命行事,他去了,其余人就不能跟他去河北抢地盘。
    绍宗道:“我给你调令,冀州可以不理。”莫说他的调令,就是朝廷的调令,在冀州那个豪强林立的地方,也不是特别好使。
    周乐道:“末将明白。”他又换了称呼。
    绍宗没有理会,也不叫人,自己取笔墨写了调令,拿印的时候怔了怔,终于没忍住问:“那个字、当真是阿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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