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巧,才成了亲就被派了冀州刺史缺,虽然不是清品,也不是京官,但是他这个年纪,已经足以夸耀了。可见卢氏旺夫——比之家破人亡守寡的谢氏,灭门的李氏,崔九郎真是一本满足。
要说前些年,他是真憋屈。婚事上接连不顺也就罢了,仕途也不见长进。不敢和李愔、郑忱这些风口浪尖的人物比,连随遇安这等清客帮闲都爬到头上,也是没天理了。不知道多少人背后笑话他。
幸而——
崔九郎抿了半口酒,面上飞红。他倒不是全无自知之明,也知道元祎修派了他来,多少是看中他崔家的影响力。既是如此,他就给他看看冀州第一名门不是浪得虚名。
崔九郎左右看看,他右手坐的周二郎。原本以周家在冀州的地位,这位置还轮不到他。不过,谁叫周二是他崔家女婿呢。那自然又不一样。崔九郎问周二:“怎的不见你家五郎?”周五勇武,在冀州家喻户晓——不是好名声。太平时节崔九郎是瞧不上这等粗鲁武夫,不过,谁叫这时节不太平呢。
崔家消息灵通,已经听说了绍宗令六镇流民往冀州就食。崔九郎碍于家教不能破口大骂,心里早恨不得把绍宗卸成十七八块。又听说领军姓周,便疑心和渤海周氏有些瓜葛。
时人重门第,便没有瓜葛他也能扯出些瓜葛来——他就不信有哪个寒门小子不想和渤海周氏联宗。待联了宗,自有宗法管教,要搓圆捏扁,还不由着他。到拿下人马,那个仗着妹子上位的元昭叙敢在他面前装蒜?
崔九郎想得美,只觉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却听周二说道:“五郎哪里是个坐得住的,一早就出门浪去了。”
“五郎今年十五了吧,”崔九郎笑道,“也到了该上笼头的时候了。”
周二嫌弃道:“五郎性子野,哪家肯把小娘子给他糟蹋!”心里只管吐槽:崔九郎就爱装,五郎都十七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瞧着五郎就好,”崔九郎目光往左右一扫,低声问:“二郎看,李家娘子怎么样?”
周二知道崔九郎是想通过五郎的亲事把李家也绑上自己的车驾。但是五郎的性子,娶妻这种大事,哪里由得了人。一时只含笑道:“莫要耽误了人家小娘子——府君是有所不知,我家五郎今年是疯魔了,成日里在家里喊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呢。”
崔九郎击案道:“果然英雄少年!”
周二:……
“府君过奖了,”周二苦笑不得,“这等嘉评,五郎哪里承受得起。”
就是不肯松口,横竖他借口多,左一个右一个竟让他敷衍到了宴终席散,崔九郎尤殷殷握住他的手道:“二郎只管回去禀报令尊,五郎这里,我去说!这英雄美人,天作之合,岂有不愿之理。”
周二:……
这日晚宴,周二颇陪饮了几杯,不胜酒力,到上了车,车驾摇摇,着实有些倦了。
崔九郎不是好相与的人。从前在洛阳,他多少想借助崔家人脉,不得不与他做陪衬。但是并没有得到太多好处。洛阳高门太多了。他周家在冀州还算个人家,到洛阳实在算不得什么,也就与安定姚氏不相上下吧。
不过人家家里出了太后,又不一样了。
说到太后,其实他周家也有一位——不过那位只是借他周氏之名而已,正经说来,到底不是一家。
而且还败落了。
要说周皇后在位时候,对他周家,也不是全无好处。
一念及此,忽地车驾一停,周二没有防备,身子前倾,险险没撞到头,不由恼道:“见鬼了?”
车夫战战道:“二、二郎君,有人拦车!”
周二怒道:“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这里是信都,不是洛阳!
“他、他——”
“周二郎君好大架子。”却是个小娘子的声音。
莫不是李家娘子找上门来?这是第一个念头——得益于崔九郎念了整晚的李娘子,但是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了。呸呸呸,李家又不是没人了,崔九郎乱点鸳鸯谱,她不乐意,有的是人过来与他说。
再说了,不都是崔九郎在自说自话吗,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等等,话哪里就传得这么快了!周二胡乱想着,掀了车帘往外看,夏夜的月光,月光下白衣少女,他怔了一怔,脱口道:“华、华阳公主?”
酒登时就醒了。
还真是见鬼了,华阳公主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跟了宋王南下吗?周二下意识往地上看,疏影横斜,如水墨画。
“周二郎君别来无恙。”那少女又开口了。他是见过嘉语的,还不止一次,这时候想起来,确确实实是她的声音。
周二轻舒了口气,下车与她相见,声音亦转柔:“周某方才无状,公主恕罪。”
嘉语下马:“不知者无罪。”
周二问:“公主怎么在这里?”
嘉语道:“我来找周二郎君。”
“找我何事?”
周二心里隐隐生出个念头,又觉得过于荒谬,以至于不待出口,自个儿就先否决掉了。崔家消息快,周家也不慢,周乐领了六镇流民来冀州就食的消息周二也听说了,不过他与崔九郎想得又不一样。
周乐虽然也是渤海周氏,却是旁支,家里早败落了。败落也就罢了,他祖父是判了流刑去的怀朔镇,这话说来就不好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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