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他是想过用强,奈何他麾下将士大多为始平王父子旧部,莫说强攻,就是装个样子都还装得不太像——便如此,也还被守兵骂个狗血喷头,心理素质稍差的能被直接骂到吐血。
事情一拖就是两三月,娘子妹子仍被拘在府里,生死不知——虽然没有人认为世子妃会杀了她们泄愤。嘉颖也与元祎修哭过,元祎修也无可奈何:他要再加紧把王府打下来,只能加重城中人的怀疑:如果始平王世子果然已经没了,纵不出府,孤儿寡母,于他又有什么威胁。更何况还有个谢家在朝中推波助澜,口口声声不食周粟,把元祎修气了个倒仰——他燕朝还没亡呢。
到绍宗进京,随从亲兵中渐渐传出的消息,那更是雪上加霜:他们说始平王世子英灵不远;说始平王父子大仇未报,死不瞑目。怪力乱神原本就是民间话本最爱,元昭叙如今连出门都踌躇,总觉得有人背后指指点点。
他原是不信什么阴司报应的,何况他与元祎修都心知肚明,那日送去的人头决然不是昭熙——
元祎修却因此特召了绍宗进宫细问。绍宗起先只是磕头,推说“怪力鬼神,不足为凭”,到元祎修追问得紧了,方才含混说道:“……如果当真是世子,无论是人是鬼,却为何不来见我?”
——无论是人是鬼,既肯在大庭广众之下现身,却为何不来见他这个至亲?
元祎修心里便有了底:昭熙阵前现身一事九成九是假,有人想借他名义造反是真。然而一转念,并不戳穿了——当然他也无法戳穿:自那日始平王府前被劫走之后,昭熙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都快把洛阳翻过来了,还是没影儿——留着这个话头,来日问罪元昭叙不好么。
始平王军临城下的时候,元祎修和元昭叙是一拍即合,但是到如今——时过境迁这句话能用在始平王旧部身上,也能用在这对临危苟合的君臣身上。元祎修哪里是个肯被人拿捏住要害的。因笑道:“朕听说君昔日在王叔军中,受王叔倚重,如左膀右臂,不知道与武威将军孰强?”
绍宗诚惶诚恐:“不敢与武威将军相比。”
武威将军元昭叙辗转听到这段君臣对答,只觉一股寒气森森从脚板底下升上来。诚然他进京之后,是颇有居功之意,又仗着嘉颖受宠,时有骄态,但是公道地说,他还真没有觊觎九五的意思。
虽然他也姓元,但是前半生落魄太久,自知根基浅薄,不能服众。谁知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他当初反水是拼了性命,只要差一点点——哪怕他伯父能喊出一个字,结果也不一样。
元祎修坐享其成,不酬谢他也就罢了——他下意识并不觉得区区一个武威将军足以酬谢他的功劳——如今不过局势稍定,就琢磨着背后给他来一刀!他妹子还在宫里日夜侍奉他呢。
元昭叙忿忿地想,信马由缰,竟又到始平王府附近。这座美轮美奂的府邸,原该是他的,可恨谢氏,从前在府里见时,倒没看出是这样泼辣的妇人。袁氏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要死了倒好,不死不活没个消息,他想要另娶都不方便——要有得力姻亲,他在朝堂上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再想到谢氏那句话刚刚传出来时候,他还被迫在这里下跪请罪——谢氏也没有出来见他。如今都在洛阳城里传成了笑柄。元昭叙的心情越发糟糕起来。左右亲信见他面色不豫,也不敢多话。
忽然有人迎面走来,就要擦肩而过,猛地退了几步,叫道:“这不是武威将军吗?”
元昭叙转眸看时,并不认得其人。
那人笑道:“将军是贵人多忘事,”驱马上来,却低声道,“将军还为府中娘子与妹妹担忧么?且随我来!”
元昭叙还在疑惑,却见那人右手握拳,伸到他面前,猛地五指一张又收拢。心里咯噔一响:方才他手心里那物事,莫不是袁氏嫁妆里的透雕凤凰玉佩?那玉不算顶好,尤其在他如今的眼光看来。
但是东西是东西。
再抬头看那人,一张随处可见的脸,平庸得毫无特色。委实记不得。
那人扬鞭一指前方:“我做东,咱们去喝一盅,武威将军肯不肯赏这个脸?”
元昭叙也知道,这人口中虽然只提他的娘子与妹子,指的其实是始平王府。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怕他不成!
遂把心一横,却笑道:“哪里能让阁下破费——走吧。”
那人微微一笑,拨马与他并骑而行。
如果说始平王世子在秦州现身的消息让元祎修和元昭叙又惊又惧的话,那么谢夫人几乎是喜极而泣了。
自年初城破,她就再没有见过云娘,丈夫和儿子也都拦着不让她出门,连消息也都是她一一逼问出来,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流了多少眼泪。平心而论,昭熙那孩子当然是极好的,但是她的云娘……想到云娘受了多少苦,要一个人担惊受怕,孤孤单单地生下孩子,她几乎要懊悔把女儿嫁给他。
特别四月,始平王父子殒命城外的消息,谢礼父子死死瞒了她整整一个月。然而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到终于知道的那天,谢夫人整个人都傻了,她完全无法想象云娘听到这个消息,怎样肝肠寸断。
然而进不去始平王府的不仅仅是元昭叙,她也进不去,在府外徘徊了许多次,谢礼不许她下车,只远远看着,想云娘出阁那日遭遇的凶险,再想到今日——当时就该知道这场亲事是不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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