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翼听到这里,方才稍稍动容:这特么是约法三章啊。汉高祖进关中,与百姓约法三章,而后有天下。想不到这小子还有这番计较。
六镇叛军被始平王打败之后,被归束于一处,为奴为婢,日子过得可不舒坦,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叛乱了。这小子开口就夸葛荣英雄气概,继而警告,不听号令,重蹈覆辙就在眼前。之后方才提出要求。
怪不得始平王世子与华阳公主对他另眼相待。
这样想,面上神色略略缓和。
周乐又道:“叔祖再想想,如今这世道,我燕朝与吴朝隔江而治,虽然眼下尚无战事,但是前儿洛阳一破,吴国老儿立刻劳师远征。就不说常年觊觎中原的柔然了。没有能征善战的将士,战事一起,叔祖难道以为,冀州能独善其身?”
周翼默然。
“便是胡儿,元家也已经入主中原百年,中原仍是中原人的中原,胡儿不过要了中原人一点粮食、一点布帛,付出的代价是征战四方,六镇也好,长江也罢,都是他们在镇守,中原人又有什么舍不得呢?打仗可是拼命的事。”
“小子可知人心不足?”周翼问。
“知。”周乐毫不迟疑。军令原本就是针对中低级将领。对于高级将领,游戏规则又不一样。财帛土地重要,权势更重要。有了权势,要什么没有。他问:“叔祖可曾听说过,姚太后在世,曾于朝堂亲自策试官吏,能者上任,不能者免?”
周翼寻思半晌,方才从脑子里挖出这块遥远的记忆。
那还是先帝初初登基时候发生过的事,并没有贯彻下来。不用想也可知背后阻力之大。大约就是从那以后,姚太后渐渐怠政。要说起,姚太后也不失为一个聪明人。不过聪明人常见的缺陷,往往不能坚持,不能长久。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人如此,政事亦如此。
“阿乐你也打算——”
“叔祖说先前对于护宅有功的护院,可以赏财帛,不可以委之以重任,侄孙不以为然。”
“你接着说。”
不知不觉,周翼说话的口气已经有所转变。他自个儿没留意到,周乐已经发现了。不由笑道:“财帛酬功,而忠心可用,如果还有做账房、管家的本事,为什么不呢?如果人才匹配得上我家的女儿,为什么不呢?”
周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小子,娘子还没娶上呢,就想到女儿了。真有了女儿,看他舍不舍得——看华阳公主不拿大耳刮子扇他!也就是始平王已经没了,他才敢这样大放厥词。
不然——
吐槽归吐槽,周乐的态度已经亮了出来。周翼大致明白,敢情这小子还真没打算以官位酬谢这些胡儿。虽然态度就只是态度,未必能做得尽善尽美,心里还是无比慰贴:“世子也如此想么?”
其实在周翼看来,始平王世子还真未必比得上元祎修。元祎修是高祖一脉。是从高祖开始,元家方才迁都洛阳,抛弃了胡语、胡姓、胡装胡制,与中原血肉相融。始平王这亲族关系可就远了。
而且始平王世子以善战著称,倒没听说有其余才能。
周乐心道世子怎么想我怎么知道。不过世子是个听得进话的人——这方面像是比三娘还强些。也就是血统上不及元祎修罢了。你个汉人,和胡儿计较什么血统。因说道:“世子虽然生在平城,却见识过洛阳繁华。”
周翼“嗯”了一声,他也是见过昭熙的。却阖目想了一会儿。
他不说话,周乐也就不再多嘴。前后想了一回方才的说辞,应该没有大的纰漏。书房里静得只有呼吸,窗外虫鸣阵阵。已经入秋了。不知道三娘在外头有没有等得急了,他想。其实还有一桩事,他瞒了三娘不少时日,打算着今儿得了周家首肯再说与她听,也免得她着急上火。
日头渐渐移到了正中。
忽听周翼问:“我替你提亲,该向谁提?”
周乐大喜,应道:“向三……公主提便是。”
“不妥。”周翼道。虽然华阳公主再嫁之身,论理可以自己做主,但是这样便绕不开宋王。他心里很怀疑华阳公主没能从宋王手里讨到休书,更不可能有人给他们判和离。只有如华阳公主那也彻底否认有过这门婚事,方才说得上名正言顺。以他看来,是等始平王世子抵达最好。
“世子……”他问,“是不赞同么?”不赞同是正常的。复仇是复仇,这妹婿可不是人人合适。
“倒不是世子不赞同。”周乐也知道周翼这旧话重提,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为难他。索性低声诌道:“我们来冀州路上……遭遇了行刺。我领军先行一步的时候,世子尚昏迷不醒……”
周翼:……
“公主知道么?”
“公主知道。”
难怪华阳公主脸面也不要了,急于订亲,把周乐绑上她复仇的战车。这小子瞧着聪明,只怕其实是被卖了还在给人数钱——也罢,没准人还数得心甘情愿呢。又不是自个儿亲生的,犯不上操这个心。
又听周乐道:“侄孙对冀州人物所知不足,恐怕还须得求叔祖指点迷津。”
“好说。”周翼一口应下。先前在堂中提到“贵人”云云说到底不过是托词。华阳公主身份高不假,冀州也不是无人。只是一般人想不到而已。他既然敢拿这句做说辞,自然备有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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