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袖却跪下来,规规矩矩给帝后磕了三个头,元祎炬问:“贺兰氏可是不情愿落发出家?”
贺兰袖却摇头道:“不,是我恳请夫人许我落发出家,为将军祈福,却是夫人舍不得我吃这个苦。”
众人:……
连陆皇后都意外起来,朝她嫂子看去。
这话却是给顾夫人脸上贴金,顾夫人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唯有元祎炬心里一动:这个声音,他却是听过——那还是正始四年,他和明月进宫去给先姚太后拜寿,隔着车厢,听见这个声音轻言细语,说“我一见妹妹就爱上了……来我身边坐可好?”——却原来是她!
元祎炬心里一阵恍惚,却听贺兰袖款款道:“妾身薄命,自幼失怙,托庇于姨父、先始平王膝下,不过得片瓦遮头,后来得咸阳王青眼,辗转朔州,又碰上云朔之乱,姨父力挽狂澜,亦不曾挽回先夫性命,却是将军救我于水火。将军忠直,我原道这半世飘零,总有个可堪托付之人,谁想将军先我一步……”
言至于此,泪如雨下。
到这时候,便是那些素日里不满她招摇的权贵夫人,也不由心酸起来。想这位也是身世可怜,从前始平王府亲眷,宋王未婚妻,落到咸阳王遗孀,陆氏宠妾,再落到这个地步,竟连出家都不可得,真真红颜薄命。
“我已无心于红尘,求陛下成全!”她再俯身去磕头不止,鲜血和着眼泪流了满面。
第342章 开门揖盗
那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贺兰袖如今靠坐在临水斋里,四望凉风习习,不由微微一笑:顾夫人其实不算坏人。
当然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至于坏到头上长疮脚底流脓。陆俨临终时候很懊悔,生前没有帮她讨个诰命——如有诰命,就不是顾夫人能随意做主的了。她当时回答他说:“不要紧,郎君放心。”
她那日作态,最后得天子亲口许了“贞顺夫人”四个字,从此名正言顺,以陆俨遗孀的身份为他守节。
顾夫人在天童寺得到的指点当然并非偶然;甚至于之前关于她贺兰袖与宇文泰的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
她是一早就知道她和宇文泰不会有纠葛。宇文泰看不上她。他打的就是顾夫人的主意,根本没想过给她留下半点机会。自来长安,这人是她下功夫前后仔细看过的。她早先还动过心思,后来全都打消了。
一个人有欲望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愿意为他的欲望付出什么。这人性格方刚坚忍,行事强硬,和他相比,周乐就是个性情中人。
她可以投靠元祎炬,虽然元祎炬斗不过他,并不是好的选择,但是落在他手里,她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
当然最好的还是——
她迟了月余才听到嘉语成亲的消息,不由拊掌大笑,笑到后来,潸然泪下。她到底还是跟了周乐。她们姐妹俩和萧阮纠缠了日久,到头来都是有缘无分。她重来为他,而最终天各一方。
嘉语重来——而始平王喋血城下。
并没有人能够如愿。
她转头看往洛阳的方向,如今题她已经出给她了,怎么选——在兄长和夫君之间,她这个好表妹总要选一个。
她还在红尘中,她已经不在红尘中。
……
随遇安说:“贺兰夫人走的这步棋,却是教人看不透。”
萧阮“哦”了一声。他这半年里整顿了后宫,苏家被他整得吭不了声,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苏卿染还住兰泽苑,他去得不算多,不过每次去都会陪她半日,苏卿染也问他外头的事,就仿佛他们回到从前,可以一起商量一些,需要他们齐心协力共同面对的困境。然而他们都知道那不过是错觉。
初夏之后,他渐渐能带七宝去看她了。初次去,七宝竟不认得她,苏卿染又哭了一场。哄了许久才好。
宫里的莺莺燕燕,他有时也临幸一二。都是江南的美人儿,冰肌玉骨,努力讨好他。他有时候会想起洛阳的某个晚上,那人站在门口,台阶上,灯光柔软地覆在她的衣袖上,肌肤像是白的瓷。
那神色里有一分落寞。
他从前总觉得她不够美。也许是真的不够美,只是没人能替代。他不知道那人是否能待她好。她原该是他的人。他有时候会错觉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是她。亦不能接受她与别的男子颠鸾倒凤。
幸而不在眼前。只是洛阳传来消息,提到大将军与天子的时候,难免不带上一笔。
相形之下,贺兰袖眼下形势反而是他乐于揣测和预见。三娘说他当年带了贺兰南下,之后贺兰就一直跟他,后来更是干掉苏卿染上位。不过据他上次的试探来看,贺兰该是对陆俨很用心了。
陆俨死在谁手里不难猜。
他还当贺兰会忍辱事仇以图将来。谁料她干脆利落地落发出家,陆俨的部将却在元祎炬和宇文泰之间摇摆不定,两边讨好,估计再等上些时日能尘埃落定。贺兰跟了陆俨这些年,对这个结果该是心里有数——没准是她一手诱导所致也未可知。她两世难得用情,怎么能不图谋报复。
随遇安看不透,无非是没把这个情关算进去。关中千里沃土,于洛阳是机会,于他何尝不是。
萧阮笑吟吟道:“贺兰夫人开门揖盗,你我岂能不承其盛情。”如果能得关中,再下蜀中,则天下三有其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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