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嘉语却异常苦恼,王政如今在她手里像个烫手山芋。
她前脚才给谢云然送信说韩狸不可信,这会儿再送了这人说王政可信?那便是没鬼也像是有鬼了。
她与周乐抱怨道:“从前他们说表姐比我强,我总不信——如今算是信了。”
周乐但觉好笑:“我算是见过三娘与贺兰氏交手,三娘并不见落下风。”
他说的是韩陵之战前夕。
嘉语却摇头,数给他听:“正始四年,我进宫给太后贺寿,因了她算计,我和阿言落在于氏父子手里,郎君可还记得?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我被于娘子劫持;第三次她放出风声,逼得宋王娶平妻,最后如愿与他订亲——我仗着父兄疼我,与她对上数次,也就只有西山那次稍占了上风。”
那也还是萧阮的死讯让她乱了分寸,最后又通过咸阳王扳回半局。
这些事有些周乐知道,有些只知道部分,特别当初西山发生的变故——他心里清楚,那次萧阮是把命砸上了,三娘虽不曾提过,恐怕亦很难无动于衷。却笑道:“三娘忘了,她从我手里还逃了两次命去。”
嘉语闷闷不乐道:“可不。她总能为难到我。”
元祎修死后,该是陆俨、宇文泰与元祎炬三人瓜分了他的遗产,当然以陆俨所得最多,元祎炬次之,宇文泰当时位置既远,势力又不如人,只能徐徐图之。在那之后,王政如何落到贺兰袖手里,为她效力,这是其一;王氏族人大多都跟了王政过河,如今王政孤身前来,岂能不顾虑妻小、族人?这是其二;王政给的行军路线图,嘉语虽然没有太多行军经验,她在周乐身边也这么多年,起码的陷阱还是能看出来,实在险到毫巅,要不就是她疯了,不然她怎么敢走这条路,稍不留神就是全军覆没。
贺兰袖就是给她挖坑,也不会挖得这么蠢,如果不是坑,那定然是大有利可图。
但是没准这个人就是她使的障眼法。
韩狸投靠洛阳的理由比他充分多了,周乐对韩狸还有怀疑,这位从头发丝儿到脚底,就没个可信的地方。
嘉语问:“郎君怎么看?”
周乐道:“你阿兄不让我管这次出征——谢侍中已经整装待发了。”
嘉语掐他道:“是我问,不是我阿兄问!”
周乐哼了一声:“娘子有求于我,也不见拿出半点诚意来。”
嘉语:……
这货是三天不打,想上房揭瓦了是吧。
周乐见他娘子睁圆了眼睛,像是想拿出河东狮吼的架势,笑着亲上去,这一下,狮子也好,野猫也罢,气势全去了。不由心里一软,抱住她说道:“娘子就少想一点,全交给圣人决断罢。”
嘉语叹息道:“阿兄对表姐,却不如你我知道得多。”
周乐道:“我说的话,你阿兄也不会信。”
“我信!”
周乐再亲了亲她:“王政是个有抱负的人。他从前是元祎修的人不错,但是元祎修死了,他还活着。活着的人总要为自己打算。他需要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他在宇文泰面前争取过,宇文泰没有用他。”
“所以他不会想死。”如果给的假消息,那必须是死间。嘉语又问,“那你表哥呢?”
周乐笑道:“娘子这就是为难我了——他大我五岁,我离家早,有许多年不曾通来往,却是难以判断。不然,早先也不会让你吃那个亏。”
看来他仍然是倾向于王政是真,韩狸是假,嘉语道:“如果我阿兄要杀了韩郎君——”
周乐道:“你阿兄不会杀他。”
“为、为什么?”
周乐叹了口气:“他不是你表姐的人,他只是让你阿兄以为是你表姐的人。他提供的消息,有许多不尽不实,到时候翻起账来,他是能够说服你阿兄,这不过是失误——至少也能说服谢侍中。”
谢冉自视甚高——自视甚高有自视甚高的好处,但是也有他的坏处。文人总觉得大肚能容是个优点,其实并不一定。
君子可欺之以方。
“我之前不清楚,但是从这次的事情来看,我这个表兄是个有才之人,无论谢侍中还是你阿兄,都会怜惜他的才干。”周乐停了停,又说道,“相反,王政的这条路线,虽然看起来哪里哪里都不对劲,却是铁板钉钉,能置他于死地的东西——这些话,三娘要进宫说给陛下听吗?”
“郎君是认为,我说服不了哥哥?”
周乐点头道:“不是你哥哥不信你。”
嘉语苦笑。她的消息得自于周乐,这是不可信之一;她没有打过仗,不可信之二;这些判断,都只是判断,没有切实的依据,这是不可信之三。但是不管他信不信,话她总是要说的。
嘉语最后问道:“那么,如果谢侍中此战不顺,郎君会接手吗?”
周乐这回犹豫了片刻:“接手与否,看你阿兄的决定。”
“我问郎君的决定!”
周乐奈何不了她,便只能说道:“这须得看时机,时机不利,我上去也只能是收拾残局。”
……
王政心里的诧异越来越浓。贺兰氏给他的路,他起初觉得荒谬,甚至疑心过自己是不是再次判断失误。
建议元祎修入关的是他。
元祎修的死,要说他不恨,那肯定是假的。但接踵而来的困境,让他没有太多时间沉溺在痛苦里。说到底,那不是他背叛他。判断失误这件事,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他不是神,他不勉强自己背负这么重的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