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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愔呆住:“我笑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这句话里多少惊慌失措。
    混乱的关系。她想她总会屈从于混乱的关系,像她的父亲与姑姑,像她与她三哥。
    他又走了一次,过了整整半个月才来。之后便心照不宣地,每隔几日来一次。有次她故意不在屋中,看见他进门,从意外到失望,一点茫然,渐渐竟生出恼恨的神色。不知道是恼恨她,还是恼恨他自己。
    她走近他问:“尚书郎是在找我吗?”
    他那晚要她要得格外狠。她于是知道,他恼恨的是他自己。他们维持这段关系有些时候了,他竟不敢问她有多少入幕之宾。反是她问:“尚书郎老往我这里来,那一屋子莺莺燕燕不会怨恨吗?”
    李愔竟然红了脸。
    郑笑薇也是服气:“我要是个男子,就搜罗这天底下的美貌女子,建一座仙境一般的园子,成日里与人嬉戏,却不像尚书郎这样劳神。”这话还是说得委婉,她听说商纣王有个酒池肉林。可惜她这具肉身却是个女子。世人对女子苛求甚多。幸而她生在郑家,也幸而她是个寡妇。
    李愔微阖了目,却问:“郑娘子难道没想过以后?”
    “以后怎样?”郑笑薇笑道,“我家也出过侍中,我家也出过天子,如今他们都死了,我却还活着。”——前者说的是她娘家,后者说的是夫家。
    李愔从前不知道自己迷恋她什么,这会儿反而想得明白了。大概就是这种……朝生暮死的气质吧。他家也出过贵嫔,他家也出过天子——那个被抱上皇位的小公主,谁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要是个男孩儿,没准还有人舍身做程婴、公孙,然而只是个公主。
    于世事无常,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明明他对她不怀好意,竟不能摆脱这一刻沉溺。
    “你那些人,”他说,“都断了吧。”
    郑笑薇笑道:“我却没有要求尚书郎散了一屋子姬妾。”
    “我散不了。”李愔说,“郑娘子该知道。”她不会给他生孩子。他需要儿子,他需要很多儿子。
    “尚书郎不来的时候,”郑笑薇笑吟吟地道,“又何必管我过什么样的日子,和谁在一起?”她不知道她心里是松了一口气更多,还是失望更多。大约是在两者之间。他不为她修身养性,她也不为他洁身自好。
    没有承诺最好,承诺太重了——他为他前头那位娘子已经承诺了一次,犯不上再给自己上个笼头。
    李愔知道自己面上变了颜色。原本不该如此。她是这样的人,他一早就知道。“那你还气什么呢?”他心里问自己。却淡淡地道:“我是为你好——我不想有一日,要我去大理寺捞你。”
    郑笑薇喜孜孜地凑过来亲他:“那我先谢过尚书郎了。”尾声往上扬起,她的轻佻融在妩媚里,却不讨人厌。
    ……
    九娘出阁。郑家当然是送了帖子的,李愔还在犹豫,要不要让她出席。如她出席,算是什么身份?他们有过肌肤之亲,他没法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撇清得像他和华阳一样。
    他小心翼翼避开这个话题,郑笑薇却一把撕扯开来:“尚书郎是不想我被人看见吗?”
    李愔看着镜子不说话。
    那镜子角度刁钻,刚好能照见她似醒非醒的眉目,像是清晨起得早了,走到园子里,花还没有开全,一半是舒展,一半还蜷缩着,也像露珠坠在叶尖上,也还没有砸进尘埃里。特有的风情。
    他知道有些东西在疯狂地生长。那就像是韭菜,割了一批,又长一批。十分顽强。他轻车熟路割下这早长出来的这一批,冷冷地道:“郑娘子想不想被人看见,想被谁看见,都不是我能管的事。”
    “那如果……我让尚书郎管呢?”
    李愔看见镜中自己恼怒的脸。有时候人恼怒,源自于对自己的无能为力。难道郑家人全是妖精不成?他怨恨地想,从前郑念儿,后来郑忱,再到如今郑二娘——哪个都是惑人的主。
    他没有回答她,就装作没有听见,走开了。他觉得自己走得有些仓皇。
    ……
    李九娘想过要出家。
    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信心。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赵郡李氏的嫡女,嫁得不会差。她兄长会给她仔细挑人,五姓高门里出色的男子,或者前程看好的宗室。哪怕是进宫,天子给的位份都不会太低。
    但是无常。
    这样赫赫扬扬的大族,说没就没了。她当时被拘在始平王府,没有看到他们最后一面,于是在她的记忆里,那些人都还栩栩如生,会说,会笑,会与她找茬,也会责骂她,粉团团的富态,她的母亲。
    天子也可能说没就没了,比如先帝,比如伪帝。
    但是兄长不许。如今家里就剩了他们兄妹两人,就是置气,也多有不忍。她还能逃避,出家,便不在尘世中,出阁,便不再是李家人,她兄长却是这一生一世,都被拘在这里,走不得,逃不得,鲜血淋漓。
    他不肯再娶,她劝也没有用。她甚至不知道她嫂子姓甚名谁。她疑心他还是中意华阳公主,然而华阳如今与大将军琴瑟和鸣。她兄长出入大将军门下也是面无异色——也难得大将军不疑他们。
    隔年,府中姬妾先后有孕,李九娘颇忙了一阵子。到这时候她认了命,她兄长是注定没有嫡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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