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自主扭头看了被死死拦在边上的大将军与华阳长公主。大将军目中分明是诧异之色,然而长公主——她是知道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知道,那圣人呢?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人既谋害了先帝,又怎么会去救……始平王世子?他与当初的始平王世子兄妹到底……什么关系?先帝的死、先帝的死——
他心里一时涌出更多大不敬的念头来,手持朱笔,竟落不下去。
这迟疑间,有马蹄声近,天使跳下马:“圣旨到——”
消息当晚就传遍了全城。
一石激起千层浪。
……
周乐硬拽了嘉语回府。
他也实在没有想到,关暮会是郑忱。
郑忱得势的时候他在京中,虽然未曾谋面,也听说过是一等一的美人,然而关暮——如今想来,他之所以丑陋如此,是经了刀伤火烧。什么时候的火——简直不能细想。
周乐倒不至于像外人一样胡猜,以为先帝的死与昭熙兄妹有关——便有,也是始平王父子谋划,三娘是不知道的——然而挡不住有人这样想。
郑忱死定了!
他不懂郑忱,但是他懂李愔。所以嘉语问他有没有法子的时候,他只能摇头。要从头推算起,李愔接近郑笑薇是兴和二年的事,四年了,便今儿郑忱没在大理寺承认他的身份,李愔也有的是后手。
他问嘉语:“你几时知道的?”
嘉语道:“就……阿翁寿诞那日。”她心里十分懊悔。如果不是那天被十一娘和周乐闹得上了火,兴许她能早一步——
周乐也反应过来:“是你家七娘子……”
嘉语“嗯”了一声。
周乐觑着她的表情,试探着问:“三娘从前……与郑侍中有过往来?”
嘉语微叹了口气,也不瞒他——到这个时候了,也不用再瞒。从宝光寺初见说起,只隐去了被萧阮要挟的三件事,最后说道:“……后来听说宫中起了火,尸横满殿也无从辨认,都道他是葬身火海,谁想——”
周乐且听且骇,一时是想郑娘子如此风流,三娘说她从前是他的侍妾,他成日里出门打仗,她在后宅能安分守己?
一时又心驰神往,忍不住问:“那位李夫人当真如此美貌?”
嘉语道:“我见到李夫人的时候,已经年过三旬;郑娘子与她眉目有仿佛之处,如今正容貌最盛之时,却还不如她;我要是个男子,怕也免不了动心。”
周乐:……
他要庆幸一下他娘子不是男子么?待听到他娘子把郑忱扮作阿难尊者进献给先姚太后,更是目瞪口呆,素日他娘子也提过面首,他只当是她说笑,不想她真做得出来:“三娘你、你给先姚太后送——”
“便没有我,郑侍中也是郑侍中。”嘉语不以为然道,“我就是顺手推了一把舟,郎君何以如此意外?”
周乐:……
周乐干咳了一声:“我就是意外娘子怎么没留着自己用。”
嘉语:……
嗯,她郎君也是很有想法。
周乐问:“那从前……郑侍中也灭了李家满门?”
嘉语摇头道:“我不记得有这回事,从前我对李尚书没有印象,但是李家该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劫难……”从这里推测的话,嘉语心里想,也许是从前太后没有对李夫人下手。
“这么说,”周乐道,“郑侍中对李家下手,并不全冲着李家,而是冲的先太后?”
嘉语微微颔首。
她也不知道李夫人在李家究竟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让郑忱生出这等杀心。她猜是李家灭门之后,郑忱认识到——哪怕血洗赵郡李氏,也不足以让先姚太后身败名裂含恨而亡,所以才有了后来弑君。
对于郑忱和李夫人这段孽缘,她是不知道该怎样去评价。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乱?伦该死。然而——李夫人和郑忱这样的美人,谁忍心苛责?
周乐心里想道那李家实在冤得很,又问:“那郑侍中从前什么结果,三娘可还记得?”
嘉语认真想了片刻:“大约是……太后失势之后就没了消息。我猜,先帝不会放过他——周郎当真没有法子么?”
周乐叹了口气:“郑侍中这个人,我从前不知道,今儿听三娘说了,方才有一二印象,我要是说错了,娘子勿怪。”
嘉语嗔道:“我几时怪过你?”
周乐微微一笑,说道:“郑侍中就是个浪荡儿,不过是比寻常人生得美。人对于美人,难免有宽纵和怜惜之心,无论是李夫人、郑娘子,还是三娘你。”
嘉语:……
“他心里爱重李夫人当然是真的,但是那也没阻止他眠花宿柳,所以才会先与郑娘子有情,后来又攀上先姚太后——”
“那是因为——”
“因为他手里没有权势,护不住李夫人?”周乐嗤笑道,“娘子再仔细想想,他和郑娘子好能有什么好处?他自先姚太后手里得来权势,先姚太后容得下他用来护卫自己的小情人?不,不会的。他一开始就该明白,除非他得了权势,便对李夫人放手,一心一意只守着做侄儿的本分——但是他没有。他做不到。”
嘉语默然。情难自禁,做不到也是人之常情。或者他以为自己有这样的运气——然而运气终究是不能够倚仗的。
“李夫人过世之后,他既然能够谋划出灭门、弑君两件事,就该是没想过全身而退。”何止全身而退不可能,从根本上说,求个全尸都很困难,“他能救下你兄长,多少是机缘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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