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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和六年九月,彗星现,太史奏天文有变,其占当有易王。
十九日,立襄城王昭恂为皇太弟;二十七日,使太尉谢礼持节奉皇帝玺绶传位于皇太弟,大赦,改元天统;兴和帝避居崇光宫。晋阳长公主与渤海王皆征战在外,未能及时赶回,以华阳长公主垂帘听政。
十月,柔然可汗遣爱女来归,立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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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消息的那天,周乐在渭水边上,对面就是秦岭,山势起伏,黑色的大鸟在天与山之间,风清得像水,脚下落叶堆积。他面色古怪,段韶免不了多看他几眼,问:“以阿舅看来,这件事是好,还是不好?”
周乐道:“这仗打不下去了,恐怕要回师。”
段韶吃了一惊,说道:“如今圣……太上皇尚未放权,京中又是长公主坐镇,怎么会打不下去?”
周乐道:“要晋阳坐镇反而好,三娘性子软,撑不住。”也不仅是性子软的问题。围城战素以耗时长著称,长安这样的坚城,对于兵力和粮草都是极大的压力。嘉言知兵,昭恂和太后也信任她,嘉语没有这个说服力。
可惜了嘉言有孕在身,不能回京。
而太后……昭熙在位她当然不敢多嘴,如今换了昭恂,她从前也是参过政的人,只怕会蠢蠢欲动?便她不想,身边也有的是人想。
与其到时候被逼回朝手忙脚乱,不如早做打算,保住目前的战果。
段韶低头寻思了片刻,却说道:“不好——阿舅这就回师,恐怕有人参阿舅挟寇自重。”
昭恂不比昭熙,昭熙是心智完全的成年人,打过仗,知道其中的难处,昭恂今年不过十三,要有心人挑拨——
周乐笑了一笑,又收住,忽说道:“阿韶有没有觉得,邻和公主过世得突然?”
段韶“啊”了一声:“如果是有意为之,那人对太上皇必然了如指掌,布局也不是一朝一夕……”邻和公主身份贵重,又养在深宫,她不谙华语,能接近她的人极少,如有蹊跷,她身边侍婢不会没有察觉。
他心里闪过几个名字,又一一都排除了。他虽然与襄城王往来不多,也不是没有见过,那是个安静到近乎腼腆的少年人。他和他阿姐一点都不像。
周乐不作声。
段韶又猜道:“如果真有这么个人,如今定然在圣人左右。”昭熙退位这个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昭恂,昭恂既得以上位,那人没理由不飞黄腾达。
周乐微微颔首,却没有再多说。上马,举目四望,但见关山雄峻。长安是汉高祖当初所定的京都,以地形论,实在是强过洛阳。他收到的消息极多,但是更确切的东西,还是李愔信里透露出来的。
他想他是有意的。
李愔在信里说:“祖二郎阴怀大志,得志之后,定然多有作为。此人年少才高,有治世之能,然德不配位……”阿韶问他这件事是好,还是不好——想来也是有所察觉,不然,天子被逼退位,能是什么好事?
他把把柄递给他,会不会用,就看昭恂的心胸了。
……
天统元年十二月,大将军班师回朝。
嘉语接到战报的时候,多少有点失望。她原以为这次能拿下长安,永绝后患——不得不承认,贺兰袖当初与她说的结局,总是她心上阴影。但是她也知道,围城战难打,周乐不打,该是有他的理由。
两人又半年不见。好在如今冬生长了记性没把他往外推。周乐下马给嘉语行礼,笑嘻嘻道:“见过摄政长公主。”
嘉语不由笑,扎扎实实受了他的礼。又贺他封王。昭熙退位之前封了两王一侯,两王是周乐和独孤如愿,谢冉封的平阳侯。独孤家族在边镇原就有势力,封王也是惯常操作,倒是周乐封王,让京中人多少诧异。
周乐进屋沐浴过,抱住他娘子狠狠亲热了一番,方才问起京中情况。
嘉语满腹委屈:嘉言不肯回来,便只能由她顶上去。她虽然在信都和邺城时候也当过家理过事,规模却不能与如今相比。她从前也知道辖地辽阔,州县众多,到如今方才真知道天有多大,地有多阔。
周乐听得骇笑,耐心听她说了几桩,便知道大事还是昭熙在管,嘉语过手处置也并无不妥,只是过于琐碎,便知道她是怕出岔子,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一面夸道:“三娘已经做得很好”,一面却怜惜:“只是把自己累瘦了……”
嘉语担忧道:“不知道阿言什么时候才能进京……”
周乐道:“没一年半载,如愿怎么舍得放人——太后为难你了吗?”
“那倒是没有,”嘉语犹豫了一下。姚太后知道先太后做的事影响太坏,也怕害了昭恂,因昭恂登基之后,反而颇为节制,但是柔然公主不通华语,后宫就只能由她统摄,“就是三郎不好管……”
嘉语把不要紧的奏章拿给昭恂批,他竟十分谨慎,现在嘉语摸不透他的态度。
周乐安抚他娘子道:“三郎还小,再过几年,自然就有自己的见解了。”
嘉语并不这么觉得,只是周乐才回来,车旅疲惫,也不便再多说。双双交颈而卧。天统元年就这么过去了。
……
一直到天统元年过完,昭恂都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
他这时候想起四年前的初夏,他和阿姚在母亲的寝殿里玩耍,躲在屏背后,听到母亲与姐姐的对话,姐姐问“阿娘是不是、阿娘是不是想……垂帘?”又说:“如果阿娘实在担心,就让三郎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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