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语气得大哭了一场,反而嘉言安慰她说:“阿兄年少时候就喜欢游历四方,如今得偿所愿,阿姐该为他高兴才对。”
嘉语闷闷地说不出话来,她总觉得她阿兄走得这么仓促,是有避嫌的成分。但是她很快就顾不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城中流传一种说法,说当初大将军打下长安,很是发了一笔横财,又说他把长安治得铁桶一般,任谁都插不进手去;更有“忠贞之士”“冒死”进谏,说大将军有不臣之心。
这话传得沸沸扬扬,嘉语也听说了。她之前心里也有疑惑:打下长安,稍作整顿是在情理之中,擅自留守其实已经僭越了。
因寻了机会问周乐,周乐瞅住她笑道:“三娘疑我?”
嘉语说道:“并非我疑你,只是——”
“不疑就好,”周乐尤笑嘻嘻道,“要听实话呢,就亲我一下。”
嘉语:……
都多少年了!
自成亲之后,但凡她有所求,他就来这一手。他们初识,他还是个半大少年,到成亲,已经是极挺拔英俊的青年,到如今……封王拜相,不怒自威,唯有私下与她说话时候,仍嬉笑如同从前。
她久不说话,周乐奇道:“三娘这么看我做什么?”
嘉语面上一红:“郎君生得好看。”
周乐大笑:“别以为这样我就能饶了你……”
嘉语打了他一下:“想哪里去了你——”笑闹了一阵子,周乐方才与她说:“去年封郎被免职,三娘可有所耳闻?”
嘉语惊道:“却没有听说。”算来她当时该是在帮着谢云然操办玉郎的笄礼。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时间过得快,她及笄仿佛还在昨天,一转眼,连她看着出世的玉郎都及笄、出阁了。
周乐便与她说了始末。
长安城破,元祎炬不肯受辱,饮金屑酒自尽。
原本明月还盼着她阿兄能够出城投降,保得一命,到这时候希望破灭,未免哀恸。封陇为了安抚她,寻机带她去长安收尸。
“封郎谨慎,事情也办得周密,不知道被谁捅了出去……”那时候嘉言已经逐渐把手头的事情交到昭恂手上,除非事关人命,或者民生决策,等闲不再驳他。因此封陇这个侍中,竟悄没声息被去了职。
嘉语想了一回,颇觉不忍:“明月也是可怜……”他们的父亲当初就是叛乱,自尽身亡,元祎炬苦苦想要摆脱父辈的命运,不想最终殊途同归。
周乐安抚她道:“……陆氏娘子带了一双子女过来,看在封郎的份上,让他入土为安了。”
嘉语想起来问:“那柔然公主呢?”元祎炬的皇后与如今昭恂的皇后同父异母,都是柔然可汗的女儿。
“礼送出境。”她和元祎炬之先有过一个儿子,满周岁时候被立为储君,未几而夭。如今只剩了一个女儿,不碍着什么,也让她带走了。她脸色甚为苍白,却一直昂着头,没有落泪。
“我记得……”嘉语想了一回,“是不是宜阳王叔有个女儿嫁给了宇文泰?”
“冯翊公主,”周乐道,“如今在开福寺里,落发出家。”她是正始帝亲封的公主,又是宜阳王的女儿,周乐自然不会为难她。
嘉语不由微舒了口气,真的,长安之乱前后有十年之久,当初如何轰轰烈烈,如今就如何一败涂地。成王败寇,她是该知道的。
“三娘还漏了一个人没有问。”周乐忽说道。
嘉语微张眸,却“啊”了一声,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竟然连贺兰袖的去向都忘了要问。
周乐亲了亲她,心中甚喜:“贺兰氏破城有功,封了圣善夫人,如今住在长安。”城破她就还了俗,往祭陆俨。她说:“三娘命好,我比不得,但是也不是没有人,待我比待她好。”又求他允她再见母亲和弟弟。
嘉语闻言不作声,因隔得久,她如今再想起贺兰袖,已经没有多少恨意,听了这话,甚至还有一点点惆怅。
周乐又与她说道:“如今洛阳是我的人多了些,那也是安顿洛阳需要,再说……”他看了嘉语一眼,“我也想、想给咱们冬生留条后路。”他知道冬生是他娘子的软肋。如果这个话在封陇际遇之前说,嘉语或许会反问一句:“冬生是天子外甥,需要什么后路?”但是这时候,便只默然。
许久,方才说道:“……不至于此罢。”
周乐又亲了亲她:“如果不至于此,那再好不过。”
然而大将军在长安所为的流言愈演愈烈,天子下诏,让大将军上书自辩。
嘉言进宫与太后抱怨道:“三郎这怎么回事,就揪着姐夫不放了!”
太后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不是让他上书自辩吗?不给他自辩的机会,恐怕流言收不住……”
嘉言不作声。她不知道该如何与她阿娘解释,她阿娘也没有打过仗,不知道战场上的事。周乐这回打长安,打了差不多一年半,不知道堆了多少人命进去,城破之后,不拿出点什么来犒赏,下面将士得疯。
也是他把长安当自己的地盘,才少伤了人命。这个对错之间的分寸,原本就很难说清。
果然,周乐上书自辩,却招致更多攻讦。
昭恂“迫于压力”,不得不去掉周乐的太师头衔,又罚俸两年,以堵塞悠悠之口。却仍有人穷追猛打。周乐原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人,哪里能没有小辫子,一时奏本满天飞,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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