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我回来了。”昭熙道。
“阿兄也听过刻舟求剑。”嘉语垂头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三娘这会儿倒是寸步不让了!”
嘉语头垂得更低:“当初我劝过阿兄。”
她当初便说过周乐有自己的志向;昭询压不住他,也是他们兄妹共识,意外的只是如愿的死——如愿不死,她们姐妹便阻在周乐的帝王之路上,即便他狠得下心拿夫妻情分祭天,嘉言的实力也会令他忌惮。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我也没有想过,周乐他真敢——”
“阿兄为天子,便不能不想;之后阿兄不在其位,又何必再想。”
“如果我一定要想呢?”昭熙声音微沉。
“阿兄——”
“如今这殿中就只有我们兄妹,”昭熙斜睨了冬生一眼,并不太放在心上,“如果我出手拿下你,冬生有所顾忌,便只能束手。你们母子落在我手里,你说,周乐他,敢……还是不敢?”
“阿舅!”周凛心里发慌:明明阿舅不是这么说的,他让他带他进宫,是给他阿娘一个惊喜——有这么惊喜的么?
敢情他那三鞭白挨了?
“……既然姓周的喜欢长安,长安也是他打下来的,我就把长安赐给你们。”昭熙没理会周凛巴巴的眼神。
嘉语抬头看住兄长,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语调也只平平:“阿兄不可如此。”
“有什么不可以?”昭熙冷笑一声,“长安总比济南好吧。”
“阿兄不可以以我们母子为质,要挟周郎。”
“又有什么不可以!自古以来,这宫闱之内,父子,母子,兄弟手足……”
“你我不可以!”
昭熙:……
他想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硬气的三娘。他甚至也有片刻的恍惚,想,这真是他妹子么?刚才还哭得一塌糊涂,问他身子可好了的三娘?
“阿爷在天上看着呢。”她说。
“阿爷在天上看着你们夫妻把三郎拉下金銮殿,把元氏宗庙换成他周家么!”
“不、不是这样的。阿兄不忿周郎取了天下,阿兄要把天下拿回来,可以!但是不能以我们母子为质——就如同当初三郎,他要怎么算计周郎,周郎怎么反击,不过各凭本事,但是他不该——”嘉语猛地一指尚在懵懂中的周凛,“不该拿冬生要挟周郎!”
“三娘……”昭熙觉得他这个妹子实在又迂腐得可爱。
“我是谁?我是你的亲妹妹,你的手足——阿兄见过拿自家手足去要挟人的吗?周郎心疼我,难道阿兄就不心疼?如果周郎不顾我,难道阿兄狠得下心杀我?还有冬生,冬生是你的亲外甥——有至亲长辈拿孩子去要挟人的吗?三郎不把冬生当自家孩子,阿兄也——”
到底说不出口,气势一泄,眼泪又来了。
“哥哥要以我和冬生为质,要是周郎拿下玉郎要挟哥哥,哥哥又怎么想?让阿爷看到了、让阿爷看到哥哥要杀我……”
她这样伤心,昭熙也硬不下去了,之前种种打算,通通都作了废,因软声道:“我就是说说……”
“好了莫哭了。”这个哭法,真能把人的心都揉碎了。
“阿兄说得和真的一样!”嘉语放声大哭。
昭熙:……
“傻子,我自万里之外归来,能带多少人,多少金帛?我这一路看过来,虽然说不上丰衣足食,胜在安定。”他从前跟着父亲转战南北,杀人放火,并没有想过民生,没有留意过那些蝼蚁一样的人怎么过活。
但是后来他做了皇帝。
“……又有几个人还念我元氏。就是宗亲旧部,这些年也都被你安抚住了。且,宗亲当初没站在三郎那头,如今时过境迁,难道会站我?便是得我恩惠的旧人,要他们像从前一样提着脑袋跟我,恐怕也不能了。你看,三娘,你阿兄这次归来,没有一兵一卒,除了你,还有什么法子对付你的周郎?”
他抚她的面容,叹息不止:“所以三娘,我原是个亡命之徒,你不该这样掉以轻心——刚进来的时候倒是见你果断得很,知道把冬生叫过来再让人动手,怎么这会儿倒是……连喊人都不会了呢?”
他听见他妹子轻轻地回答:“你是我阿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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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乐有些心神不宁,左眼皮老跳。他这会儿想不起来左眼跳的是灾还是财。扫了一眼右手边,老杵在那里的豆丁不在。想起来东宫左庶子给他告了假,说是……病了?算了吧,就是个借口。大约是要出城去找阿狸。
做老子的也不好和他斤斤计较。
阿狸确实生得明艳,冬生要喜欢她也不是不可以。嘉言这么多年都没怎么管她,也是怪可怜一孩子……
他如今年富力强,倒没怎么想过逼独子上进。他自个儿觉得,那孩子比他年轻时候可像样多了。
“青州去岁秋有灾蝗……”
“钦天监报,有星孛于东井……”
“吴国使团近日在金陵馆宴客……”
周乐一行听,一行与臣子商议,按着轻重缓急排出七八件事,算来接下来一两月行程都是紧的。好容易到午时事毕,回了宫,就看见他大舅子大刀金马坐在胡床上喝酒,三娘也不见,左右一个侍婢也都不见。
周乐:……
“阿兄。”周乐先给他大舅子行过礼,方才说道,“阿兄归来,怎么也不先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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