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她还记得我。”九娘这样感慨。
十二娘道:“当初亦想不到她能有今日。”
那时候她还小,鲜见外人。突然天上掉下来这么个美貌可亲的小姐姐,自然喜得无可无不可。她不过大她三岁,举止气度,倒像是经历过千山万水一般。谁想得到之后种种。她不过深闺春?梦,安稳度日;她惊涛骇浪,死生几回。
这时候听小女儿问:“那阿娘也见过圣人么?”
崔十二娘摇头道:“天子岂是人人见得到。”
“天子有这么见不得人么?”袁照咯咯笑出声来,崔十二娘瞪了她一眼。他们夫妻都是温柔和顺的性子,长女袁瞬也生得乖巧,不知道这个次女怎么就这么无法无天了。
“……我还当她是跟着天子私奔来的信都呢。”
崔十二娘道:“尽胡说!当时前朝兴和帝驻军信都,皇后是来找哥哥的。后来皇后和圣人的亲事,也是兴和帝做主。”
袁照笑道:“也就阿娘老实,信了这话。”
“你——”
袁瞬好奇问:“不老实又是什么说法?”
袁照看了她阿姐一眼:“阿娘不必担心,皇后度量大着呢,我个小孩儿,莫说是在自个儿家里说话,就是传到她耳中,也就一笑了之。”
这话却中听。崔十二娘笑道:“又哪里看出皇后度量大了。”
袁照道:“当初七姨母和周家姨父好,却拿皇后做筏子,这要换了心眼小的,岂有不恼?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一个声音插进来,母女三人纷纷转头,袁照惊喜地叫出声来:“阿爷!”
崔十二娘奇道:“怎么今儿这么早?”
袁湛道:“特意告了假。”
崔十二娘一笑,她七姐好面子,有袁郎作陪自然更好。
袁照急得直跳脚:“你们还听不听我说了!”
袁湛与妻子相视一笑,袁瞬亦莞尔。袁湛道:“听着呢——接着说其二?”
“其二是……我听说当初始平王遇害,六镇人马缓行,是皇后单枪匹马来了咱们信都——可有这事?”
袁湛料不到是这个,当即一怔。
崔十二娘道:“是有。”
“你们想啊,”袁照道,“如果是圣人亲临,自然找他周氏族人;皇后和他们周家无亲无故,却与我崔氏有旧,想必是找七姨母说服了周家姨父,才有迎圣人进信都。当时皇后有求于人,七姨母恐怕也没那么爽快;后来圣人得志,皇后可没为难过七姨母——不然也没有周家今日。”她蛮有把握,得意洋洋,指着能得到父母的赞赏。
崔十二娘只是笑——她虽然并不清楚详情,却也知道并非如此。
袁湛故意道:“周氏是圣人亲族,圣人大军进信都,周氏自然倒履相迎。”
袁照不服气:“阿爷你莫要驴我,圣人当初什么景况,周氏在我信都也算家大业大,如何肯跟了他做这杀头的买卖!”
“阿照!”崔十二娘头疼地叫了一声。真是的,这孩子哪里学来这么多话。
袁照梗着脖子道:“要是亲族就理所当然——怎么前儿阿爷谋求差事,族里倒又宁肯推外人也不让阿爷去呢。”
“阿照!”这孩子不省心,直戳她爹的痛处,崔十二娘脸色变了。
袁瞬眼疾手快,忙把妹妹拉到怀里,求情道:“阿娘,阿照年纪小……”
“我才不小!”袁照尖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个黑了心肠的,成日里背后嚼舌根,说阿爷也没儿子,这么辛苦为谁来……又盯着阿姐的嫁妆,生怕亏了他们一丝一毫,还说阿娘、说阿娘——”
她气得直抽噎。
袁瞬无语地拍着她的背,她这个妹子争强好胜,又牙尖嘴利,生平半点亏都不肯吃,却是极护着家人。
崔十二娘默然。她只得这两个女儿,袁郎虽然嘴上说不在意,心里未尝不遗憾;族中亦因此欺了他们夫妻——光就过继这个事情,已经烦扰数年了,都说家里要没个男儿,以后谁护着这对姐妹?
她叹息道:“……总是阿娘不是——”
“阿娘哪里不是了!”袁照半点不肯退,“我阿娘哪里不是了!我阿娘出身名门,贤惠持家,哪里不是了!”
崔十二娘亦语塞。
“阿照说得对,”袁湛张臂搂住两个女儿,“娘子哪里有不是了。是我命中只有两个女儿——”
“女儿有什么不好!”袁照激烈地反驳他,“皇后不是女孩儿?晋阳公主不是女孩儿?当初始平王遇害,他这两个女儿哪里丢他的脸了?前朝兴和帝倒是给他阿爷长脸,一斧头劈死了亲姐夫!”
袁湛:……
袁瞬捏了一把妹妹的脸:“你呀——道理一套一套的,晋阳公主能上战场杀人,你也能不成?前儿谁被家里鹅追得满院子跑?”
袁照:……
“阿姐!”
“行了行了,在阿爷阿娘面前犟什么。”袁瞬道,“舌头长别人嘴里,咱们还能让他们不说话不成,不过是些三姑六婆,无知之见,咱们不理会不就得了。”
“不理会?”袁照哼了一声,“总有一天,我拔了他们的舌!”
袁湛:……
崔十二娘:……
有仆妇在外头通报道:“娘子、郎君,七娘子车驾过九宁桥了。”
崔十二娘一迭声叫人打水来给小女儿洗脸上妆,因埋怨道:“在七姨母面前,可莫要这么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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