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崔七娘双膝一软。
嘉语坐得板板正正:“圣旨已下,无可转圜,永昌王太妃请回。”
“不、皇后你不能这样——袁照她……袁照她会要了阿昕的命!”崔七娘叫道。
嘉语指着门外:“出去!”
宫人上来,拿住崔七娘,彬彬有礼道:“太妃请!”
十三
崔七娘在挣扎中被请了出去,嘉语在她的视野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但是她还是看得清楚——看得清楚她目中怒火如暴风骤雨。
她没有见过这样盛怒的华阳,她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狠。她跟她多少年了,从信都到长安,鞍前马后,鞠躬尽瘁,到如今——袁照那个小丫头在她跟前奉承了才几日,她竟为了她要驱逐她出宫,半点体面不给!
然而那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真出了宫,周昕就完了。袁照不会放过他,从长安到金陵一路,能有无数意外。
那个丫头心狠手辣——她不能让她的阿昕落在她手里。
她因此大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皇后、皇后殿下,皇后娘娘!你看在周郎的份上,看在他五叔的份上——”
“他们都死了——他们为圣人死了!皇后娘娘,你这样他们会死不瞑目——他们会死不瞑目!”
“回来!”嘉语喝道。
崔七娘被押送回来,衣饰乱了,头发也乱了,方才的声嘶力竭让她看起来和市井妇人无异。这许多年的养尊处优,不怒而威,到头来不堪一击。
崔七娘顾不得这些,她给嘉语磕头:“皇后如今也是有孩子的人了,也该知道为人父母的心,便真是十恶不赦,那也是、那也是做娘的心头肉……”
宫人搀住她的手臂,便再磕不下去。
嘉语心平气和地说:“我叫你回来,不是为了这个。”
崔七娘心里一凉。
“当初……我和周郎才到信都,叔祖父怕胡儿肆虐,不肯举家相从。他问周郎,说周郎手下,尽是六镇胡儿,只会打仗,不识字,也不懂得治理天下,他日立功,周郎何以酬谢?”
崔七娘的身子开始发抖,她记得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时候周郎回答说,如果他们有做官的才能,便让他们做官;如果能打仗,就让他们守边;如果都没有,他们曾为他效死,他不会亏待他们,他会赏以金银田地和爵位,但是江山与百姓,不会容他们糟蹋。”
二十年过去了,她知道这些话并没有完全做到——任谁也不可能。但是他和她都有尽力。
“……二叔和五叔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们立的功,周郎都记着,这些年,周郎有没有亏待过阿昕和阿昉,二婶心里应该最清楚。能赏的都赏了,阿昕就是这么回报他么?袁娘子世家贵女,二婶都是要打就打,要杀就杀,那天下人——二婶,在你眼中,天下人又算什么?法不容情——那国法又算什么?”
“这么说,”崔七娘抬起头,“皇后是不肯改变主意了?”
“就周昕做的那些事他该死!”
“他该不该死我不知道,”崔七娘冷笑,“我只知道,皇后娘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也无非是自个儿做了初一,便不容人做十五——皇后还记得当初信都李娘子么?”
李娘子——嘉语一愕。
“李娘子不是世家贵女?我九兄不是世家公子?那么在皇后眼中,天下人算什么?国法又算什么?”她明知道这些话会让皇后暴怒,但是如果她儿子就要死了,她还顾及这些做什么,“我儿是坏了阿照清白,那李琇呢——三娘子,华阳公主,皇后娘娘,你就这么问心无愧吗?”
殿中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出声。
侍婢宫人面面相觑:永昌王太妃敢顶撞皇后——多少年了,这宫里竟然有人敢顶撞皇后了——皇帝还没这胆子呢。
且这陈年旧事,帝后秘辛,可是她们能听的?不知道多少人心生惊恐。
许久,方才听到皇后淡淡地说:“我没有坏李娘子的清白。”
“你坏了她的名声!”
“我没有!李娘子嫁娶不如意,是她受了惊吓,也是李家心中有鬼,并不是我的缘故。令兄崔九郎助纣为虐,我杀了他,我问心无愧;李娘子因为崔九的死怀恨在心,迁怒于五叔,那是我行事不谨。但是这件事,二婶……你原不该知情。”
恍惚有一丝儿尘埃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下来。她从李时口中听到李琇的遗言,她恨的是她,却最后害了周昂。
“……我从不让佳人抛头露面,尤其是李娘子可能出现的地方。我一直在想,到底哪里出了错,让她知道了真相——我没有想到是你。”
所谓因果。
她在那个瞬间明白崔七娘的恐惧。
“……便是如此,”她说道,“周昕做错了事,他该为之付出代价。”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元三娘?”崔七娘斜着眼睛看这个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女人,“你付出了什么代价?你是公主、长公主、元皇后——死的是五郎、死的是我夫君和儿子——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为什么二婶会认为,二叔和五叔的死,豆奴的死,就都只是你一个人的代价?我和周郎就不伤心吗?”
“可是你如今,却要用他们儿子侄子的命,去讨好一个小丫头片子,”崔七娘悲从中来,“三娘子,我知道他是做错了,我知道他无耻他混蛋他不是东西,但是我有什么法子……我有什么法子……他爹死得早,他五叔也死了,六叔常年在外为官,没有人教他,是我教得不好,都是我的错,我的罪,我情愿为他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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