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你重伤未愈,还是好好休息吧。”她嘟囔了一句,一拂袖,便径自走至了门边,还顺带将司镜屋内的烛火熄了。
-
秋雨下了彻夜,没有停的迹象,虽只是绵绵小雨,却将最后几朵顽强留在枝上的桂花,都尽数打落了。
商折霜就这样,在舟雪的屋外隐了一夜。
她对人情太过不敏感,所以完全不知晓要如何体谅舟雪的心境,索性也懒得与她交谈,只想着跟着她便好。
而舟雪的行事亦不拖泥带水,在日出之前,便收拾好了房间,只身一人离开了屋子。
她所行方向是南边,商折霜依稀记得,澜城的南边有一座高山,唤作崇山,因为山势险峻、巍峨无比,所以甚少有人涉足。
她不知道舟雪为何要去那里,但也不太在乎原因,隐在重重屋宇之后,若即若离地跟着她。
待她们一前一后到了崇山后,下了几日的雨,竟然停了。
崇山泥土湿润,曲曲折折的小径绵延到山上,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让人恍如置身梦境之中。
为了避免跟丢舟雪,商折霜跟得便紧了些。
最后许是厌倦了如同对待敌人一般的谨小慎微,她一改往日的习惯,时不时衣料也会蹭过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而她这番行为,无异于在光明正大地告诉舟雪——我在跟着你。
果然,不过多时,舟雪便停下了步伐。
她站于微茫的晨雾之中,只能瞧见影影绰绰纤细的影子。风将她的长发扬起,使她整个人就宛若二月里如玉妆成的柳树,柔美而坚定。
她没有转过身,似是确定跟着她的人就是商折霜。
之后,她宛若清泉漱石的声音,便随着晨风一同,被吹到了商折霜的耳畔。
“商姑娘既是来了,若可以,便陪我说说话吧。”
商折霜本就守了一夜,有些倦了,想着此事也该有个了结,而一切本就是舟雪自己的选择,是以心中伊始的那点别扭与不解,很快就消散殆尽。
她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舟雪的身侧。
舟雪的鬓边的发有些微湿,结成了一缕,然贴在她的面上,却不叫人觉得落魄,反而勾出了一丝别样的韵味。
——就好似出水芙蓉,是一种天然去雕饰,而不优柔娇作的美。
“舟雪与商姑娘毫无交情,甚至初见时还险些伤了商姑娘,却能得商姑娘如此厚待,是舟雪之幸。”
“你伤不了我。”
“商姑娘还是如此直率。”舟雪笑笑,继而道,“无论商姑娘是为了什么,随我来了崇山,都理应受舟雪一句谢。”
“你就不想知道泊岸到底为谁的怨念而生?顾愆辞他应该知道……”
“不想。”舟雪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笃定,“我平生造过这么多杀孽,虽都是他人所托,不过,恨却大多落在了我的头上。我也曾想过,我是否无辜。但商姑娘,只要我的剑上沾了血,我就不无辜。”
说这句话时,舟雪的目光换换飘向了远处的一片枫红。
漫山遍野都仿佛在云雾中烧了起来,烈艳至极。
“无论泊岸是何人的怨念所化,那人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了。而他,却在与我的接触之下,逐渐有了七情六欲。他原先或许只是一柄剑,但现在,却不该只是一柄剑。若杀了我后便消散便是他的宿命,那这世道于他来说,未免也太过不公。毕竟,他还未尝过人间疾苦,也不太懂得人间情爱。”
舟雪漆黑的瞳仿佛随着远处的红枫燃了起来,继而生出了一道温暖且柔和的光芒:“万物皆有灵,而我,是真的想在最后,不自量力地守护这抹本该被仇恨占据的灵……就当是,为我这漫无目的人生,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她们此时已走至了崇山之巅。
沿着峭壁之侧往下望,只能瞧见重重叠叠的云层,而一抹红光隐在了其中,竟被云雾的白淡得几近看不见了。
天色还未亮起,舟雪一拂袖便坐至了悬崖之上,没有丝毫惧色,微微晃动着双腿。
商折霜倏地觉得,她这一辈子,甚至于和泊岸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都不如此刻快意与洒脱。
舟雪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了司镜给她的小瓶子,继而又掏出了一张封着底的、卷着的、细细的纸。
她将小瓶子中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入了其中,而后燃起了火折子。
一缕乳白的烟气自细纸慢慢攀援而上,勾出了一抹奇特的异香。
随着那抹白烟的燃起,舟雪的面色显得愈发苍白,甚至就连天际那一抹越来越明亮的红光,也照不亮她那张惨淡的面庞。
她宛若被永恒置于了黑暗中一般,整个人都透着森森的死气。
“商姑娘,你知道吗?像我们这样的杀手,这辈子最好的结局,便是不留尸首,没有亲眷。我们这一生得罪的人太多了,宛若依附于黑暗的影子,随时都有可能被反噬。朋友、家人、爱人,这样稀松平常的关系,于我们来说都是奢侈。”
“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却依旧想央求商姑娘一件事。若有可能,便带泊岸出空域吧。我虽不配与他一同,却也不愿见他困于樊笼,为两个死人所扰。”
商折霜顿了顿,没有回话。
“不过,就算商姑娘不愿意,我也仍旧很感谢商姑娘,送我走这最后一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