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被人从后面敲晕,未能瞧见容貌,不知何人带走了十四殿下。”
陵山神情愧歉跪地。
随着话音落下,谢昀手中握着的书本化作齑粉,纷纷扬扬飘在空中,上善院的气氛仿佛又压抑了几分。
心平气和数十年,已经许久没过如此情绪起伏了,他不敢想象,再失去嬴晏一次是什么滋味。
谢昀周身戾气压迫,波涛汹涌,弥漫着风雨欲来之感。
从阳与陵石诸人跪地,大气不敢喘。
作为肃国公府精挑细选培养的暗卫,却被人一手敲晕,连反击之力都没有,陵山汗颜无地,抿唇道:“属下无能,甘愿领罚。”
天色不知何时黯淡了下来,谢昀的脸颊埋在阴影中,莫测阴谲。
陵山被人一击即晕,可见来者武功高强,却并未伤其性命,谢昀思忖着,修长的手指轻握,青筋隐现,一瞬间脑海里便涌现数个猜测。
从阳小心翼翼开口:“大人,属下已经下令,凡是进出燕京男子,无论身分贵贱,皆要细细查探。”
“封锁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谢昀压下心底阴霾,声音沉冷:“张贴十四皇子画像,无论男女,皆要严加搜捕排查,若有提供线索者,赏金千两。”
封锁城门?
无论男女都要严加搜捕?
从阳神情惊愕,有些不可置信耳里听到的话,正欲再次确认一番,抬眼间瞥到那双幽凉眼眸,蓦地周身一凉。
从阳连忙应是,率一队神鸾卫匆匆离开。
“按照名单顺序,挨个查探各个府邸的动作。”谢昀有条不紊的下着命令,唇角挂着阴森森笑容,又吩咐道:“把安平侯府给本座围了。”
“是。”另一队神鸾卫领命退下。
说罢,谢昀拎了雁翅刀往外走,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脚步一顿,眼神暗了暗。
一道仿佛掺了冰碴的冰冷声音传来,“派人去山海关,查探陈文遇现在何处。”
陵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点头:“是。”
*
彼时,城西城隍庙。
后殿一间屋里,嬴晏与陈文遇对面而立。
屋内弥漫着淡淡檀香,幽和宁静。
方才在长衣巷口,她刚将鱼儿佩收好,便感受到后面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一回首便瞧见了陵山躺在地上,没等细想,就被陈文遇带到了此处。
“你不是在山海关监军吗?”嬴晏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
瞧见人防备模样,陈文遇神色微暗。
“回来看你。”陈文遇压下心底阴郁,假装没瞧见她戒备模样,只声音温和道:“前天晚上做了噩梦,梦见殿下出事了,心里放心不下,赶回来看看。”
嬴晏愣了一瞬,因为心里担忧才回来看她吗?
陈文遇又解释:“我此次是偷回燕京,沈嵩并不知晓,谢昀一向与我不睦,若是被他得知,上禀陛下,怕会性命不保,方才敲晕你身边暗卫,也是迫不得已。”
嬴晏也知此事攸关性命,缓缓摇了下头,“梦里的东西哪能当真,陈公公冒此性命危险回来看我,不值得。”
陈文遇笑笑:“在我心里,世上没有什么比殿下更重要。”
嬴晏神情不自然,以前她听这句话只觉得暖心,如今却心底五味陈杂。
她寒暄道:“陈公公在幽州可还好?”
“一切安好。”陈文遇淡声回,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嬴晏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从怀中摸索出一个镶嵌螺钿的戗金漆盒递给她。
在微弱光线映照下,螺钿折射出漂亮的色彩,精巧华贵。
陈文遇指尖微动,便露出一条手串,约莫有二十来颗打磨的不甚圆润的珠子,淡淡白紫色,温润无暇。
“这是?”嬴晏狐疑看他一眼,不明所以。
陈文遇道:“幽州反叛已经压下,余下戎狄叛军不足为惧,闲来无事时,我去了几次海边,打捞了一只砗磲。”
他偏头静静看她,眼底情绪翻涌如海。
“我听闻砗磲避邪驱凶,便亲手打磨了这串珠子,想送给殿下。”
嬴晏神色复杂,她看得出来,陈文遇是真的在记挂她。
可是,他喂她喝加了乌芝草得汤药时,也是真的忧心她身体。
嬴晏淡淡一笑:“有劳陈公公记挂。”
陈文遇瞧她神色,眸色微暗,继续道:“世上除了殿下,我再无人可记挂,我们这些宦官,身子残缺,受尽朝臣嫌弃,拼了命的往上爬,然而生前死后,皆遭人唾弃。”
闻言,嬴晏抿了唇角,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安慰。
她忍不住微微偏头,打量眼前人,后殿里立着几盏昏暗烛火,光线笼罩下,头戴素色幞巾的男子眉眼清俊,气质温和内敛。
此时看向她的眼神,一片清和,含着微不可察的痛楚。
嬴晏唇角翕辟,安慰:“陈公公……”
陈文遇摇了摇头,神情如常打断,语气温润,“不过幸好,比起其他宦官来,我很幸运,遇见了殿下。”
嬴晏心酸。
许久,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她心生埋怨不假,有心防备也不假,可终究有生死过命得交情。
她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做不到与陈文遇如往日般相处,可也做不到对他冷言冷语,血刃相向。罢了,就这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