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微微动了下,若有所思。
陈文遇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嬴晏,“乔迁的贺礼是一早备下,里面有女儿家穿戴的衣裙和首饰,本来以为殿下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如今倒是正好。”
嬴晏回神,浅浅一笑,“有劳陈公公费心了。”
明明是如往日一般轻软的声音,陈文遇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无边苦涩。
若是以前的晏晏,应当会兴高采烈穿上他送的衣衫首饰,然后眉眼弯笑说“陈公公,你眼光真好,这些都好漂亮呀,我很喜欢”吧。
陈文遇一直都知道,因为自小女扮男装的缘故,嬴晏防备心甚重,很难轻易信人,可是一旦信了,便会死心塌地绝不怀疑。
乌芝草一事,只要再多瞒两个月,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没想要伤害她。
陈文遇拎着茶壶的手指攥紧,眼底阴沉的暗流涌动。
若是没有谢昀横插一腿,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与嬴晏之间何至于变成如今模样。
嬴晏捧着茶杯,小小抿了一口,茶水微苦。
陈文遇视线不经意地划过,正好落在她柔软饱满的唇瓣上。
那里被茶水浸得嫣红,如花瓣一般诱人,忽然间,他心底原本很淡的欲望翻涌。
在肃国公府的时候,谢昀有没有尝过这双唇滋味?
如此想着,陈文遇的眉眼愈发阴沉,嫉妒和恨意几乎要从胸腔喷薄而出,直到快也压不住时,他拢袖轻咳一声,掩盖了异样。
嬴晏对危险敏感,方才一瞬间,便觉得周身气势不对,疑惑着一抬头,正好瞧见陈文遇捂袖轻咳。
她心底不安散去,眉眼间微微着急:“怎么了?可是身体又难受了?”
陈文遇抬头,已是神色如常,他淡笑道:“无事。”
嬴晏放心不下,“一会儿去请一位医师,在府里候着,若是不适也来得及照应,请太医来回花费时间,若有急事,不甚方便。”
陈文遇应了一声“好”。
话音落下,嬴晏便不知晓说什么了,看到他身体无恙,便没再待下去的理由。
嬴晏想了想,正要起身告辞,不再打扰人休养,没等开口,陈文遇突然说话了。
“此去幽州,路上遇到很多逃难的人。”
嬴晏神色微怔,起身的动作停下,“逃难?”
陈文遇道:“幽州这两年冬日尤寒,大雪压城,冻死不少人,庄稼又收成不好,活着的人想往富庶地方跑,一路上许多树皮都秃了。”
嬴晏诧异,“树皮秃了?”
陈文遇解释:“吃不上粮食,总得寻点东西填饱肚子,麦麸稻糠吃光了,便去山上挖野菜,冬天时大雪封山,只能喝雪水,啃树皮。”
嬴晏抿了抿唇,燕京是国都,自然不会出现陈文遇所言情景。即便不受宠如她,时常有内官克扣份例,但花些银钱打点一番,日日也能吃上热乎的白粥馒头。
幽州虽不似青州粮多,但土地肥沃,若不是连年天灾,百姓温饱应当没问题,想来粮仓入不敷出了。
且幽州向来是重兵之地,进攻退守,民风彪悍,故而这次有叛军起义,燕京朝堂惊慌,父皇才肯调遣十万大军给沈嵩。
虽然她早有耳闻幽州有灾荒,可是亲耳听陈文遇描述,又是另一番滋味。
陈文遇握着茶杯,神色淡淡,“饿起来什么不能吃,就连人也能吃。”
嬴晏面色一白,“吃人?”
陈文眼帘垂落,遇忽然笑了下,“人都死了,不吃埋入土里也是腐烂,不如喂人,填饱了肚子,也好活一命。”
嬴晏一时哑然,只觉得心里堵堵的难受,却不知要说什么。
陈文遇又道:“好在这次叛乱发生在春天,万物复苏,山里有野味,山下有榆树。”
嬴晏“嗯”了一声,榆树她知道,上面的榆树钱是能吃的,味道甘甜。
陈文遇:“……榆树皮捣成糊也好吃,若是等到冬天,怕是不会如此容易平定了。”
嬴晏闻言默了默,叹一口气,迟疑问:“幽州……现在好些了吗?”
陈文遇:“朝廷拨了赈灾粮,若是今年无灾,应当能应付过去。”
嬴晏点头,那就好。
只是她心里隐隐约约有点奇怪,陈文遇为什么会同她说这些东西?
嬴晏忽然想起他手上的那串金镯,蓦地神色一僵,莫非……
陈公公所遭的难便是饥荒?
陈文遇偏头看她,没错过她眼底神色,晏晏心思剔透玲珑,最善窥人心思,想必已经胡思乱想了许多。
只是她又生得天真善良,对在意的人,尤其心软。
陈文遇垂下眼帘,淡笑。
嬴晏如此想,小心翼翼觑了一眼陈文遇,他病态苍白的眉眼上绕着些许不散的阴霾,隐隐有回忆苦涩。
嬴晏手指捏紧,愈发觉得心底猜测是真的,只是张了张口,最终没说。
提了便是再往人心窝子上戳一刀,不如佯装不知。
嬴晏正要安慰,忽然想起,此时再同他说那些昔日宽慰的话,似乎不合适了。
她无法迈过心中那道坎。
于是嬴晏话音一转,便成了一半宽慰,一半祝福:“幽州事情难过,陈公公莫要伤神了,日后公公前途似锦,鹏程万里,定能救万民于水火。”
救万民于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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