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大逆不道,直言圣上生死之话,也就嬴晏这个无情逆女敢说。
可是嬴晏不知道,陈文遇从来都没想过离开皇宫。
他自从入宫开始,就注定了一生要在这里倾扎蹉跎。
“衣锦还乡?”陈文遇慢慢重复了一遍,须臾,他低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掰着她肩膀转过来,“晏晏,我已经没有家了,上哪儿衣锦还乡?”
嬴晏垂下卷翘眼睫,“天下之大,陈公公何愁找不到安身之地。”
陈文遇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阴霾,去捧她的脸蛋。
“陈文遇!”
嬴晏大惊失色,手忙脚乱想去掰开他的手,不仅没掰开,还被迫仰头,对上了那双狭长凤眸。
陈文遇低头,瞧得见她卷翘眼睫,却无论如此都瞧不见那双潋滟眼眸。
他拇指在她脸蛋上轻轻摩挲,温声哄着:“晏晏,抬眼看我。”
马车里支零破碎的画面好似又重现在眼前,压抑地叫人喘不过气来。嬴晏心底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细白的指尖紧攥。
嬴晏一面手打脚踢地挣扎,一面神色慌张地开口想要喊人,唇角颤抖翕辟间,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就连手腿上的力道也被陈文遇轻而易举地卸去。
在他面前,她毫无反手之力。
嬴晏惊慌失措,嘴巴开了又张,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惊恐倏地涌上心头,眼里洇了雾气水光。
“晏晏,看我。”
陈文遇耐心哄她,捧着她莹白的小脸,将人又凑近了一些。
两人呼吸交缠,绕出的却不是暧昧,而是危险。
嬴晏再一次迟缓而又清晰地意识到,陈文遇这个人,比谢昀危险得不止一星半点。
如今立在她面前的陈文遇,早已不是那个任她撒娇的陈公公。
嬴晏不禁怀疑,这么多年来,她真的了解过陈文遇吗?
她了解过。
可是她也忘了,日月分白夜,人也分两面。
以陈文遇的心智,若是不想在她面前显露什么,纵使她百计千方,也看不出半点异样来。
感受到陈文遇似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嬴晏眼睫轻颤,小心翼翼地抬了眼,强做镇定,与他四目相对。
瞧见她逐渐变得乖巧而安静的神色,陈文遇眼底的阴霾散了很多。
这双狭长凤眸,嬴晏曾看过无数次,可是没有一次,如此惊惧过。
陈文遇的眼帘微微垂下,盖住了眼底绕着不散的疯狂与痛楚,声音慢而温柔,“晏晏,我没想伤害你,听我说说话好吗?”
此情此景,哪里容得嬴晏拒绝,小姑娘抿着红唇,配合着点了小脑袋。
只是她心里不禁疑惑,仅仅是想和她说话吗?
陈文遇的确只是想和她说说话。
少莲汤守卫太严,何止是东厂番子探不进去,就连他亲至少莲汤,也很难避开层层守卫,进去见她一面。
陈文遇盯着这张熟悉而娇美的小脸,轻声低喃,“晏晏,我做了一个梦。”
嬴晏眨了眨眼,十分意外在他眼底看到如此翻涌的情绪,是噩梦吗?
陈文遇慢抚着她细滑的脸蛋,继续说:“梦到谢昀会在未来杀了你。”
嬴晏:“……”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嘲笑陈文遇编造的谎言太荒唐,还是该感慨他当她是三岁孩童。
嬴晏张了张嘴,本想口型比划一句“梦哪里能当真”,可是思及陈文遇状态似是不对劲,想了想之后就在心里作罢。
她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
陈文遇嗓子微微发干,“那天……天气阴沉,下了一场大雨,雨势滂沱,谢昀在一座凉亭杀了你。”他顿了顿,神情痛苦回忆,“那座凉亭修得很漂亮,六角琉璃瓦,周围卷着天青色的蝉翼纱,随风飘荡间,就像招魂的幡子一样。”
嬴晏神情一僵,敏锐地捕捉到了“六角琉璃瓦凉亭”、“天青色的蝉翼纱”两个词。
然而她心里想得却不是陈文遇所言真假。
嬴晏一双潋滟的眼眸如小兽一般警惕,陈文遇派人监视她了吗?所以才知晓那日在百花园发生的事情,然后编造了如此荒唐的梦境?
“不信吗?”
陈文遇皱眉,恨不得将嬴晏拉到那场梦里去看看,他声音急切,“晏晏,是真的。”
嬴晏摇了摇头,唇角翕辟,似是想要说话。
无声“啊”、“啊”了几次之后,陈文遇才反应过来,伸手在她身上某处穴位轻点了一下。
锢在嗓子间的那股力道顿时散了,嬴晏轻咳一声,终于有了声音。
沉默片刻之后,嬴晏试探性地、缓缓拽下陈文遇的手,见人没再死死禁锢,她心里微松了一口气,连忙趁机后退两步。
陈文遇见人要逃,步步紧逼,又问了一遍:“晏晏,不信吗?”
嬴晏连连后退,神色有些慌。
直到逼至一死角,她的脊背“哐当”一声撞上墙壁,退无可退,手指无措捏紧,冷汗沁透薄衫。
陈文遇半蹲下身子,用一种温和的近乎痛苦的眼神看她,“要怎样你才肯相信?”
嬴晏顶着极具压迫力的目光,小声道:“多谢陈公公提醒。”
见人不为所动,陈文遇眼底阴沉翻涌,似是风雨欲来,他知道嬴晏执拗,可是当这种情绪对着他显露,让他的心底无端地腾起一种近乎暴虐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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