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愈说愈激动,怒目而视,“你当我乜嘢?”
“对不起……”陆英闭上眼睛。
阿魏看见她的眼泪,忽然觉得喉咙被噎住了,他别过视线,却依旧握住她的肩膀,“陆英,你听我说,我们不能在这里停下,既然都这样……就更要走下去。”
“可是……”陆英掀起眼帘,泪眼婆娑地说,“可是我不知道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之后呢?到西贡以后,坐船以后?……我阿妈死了,大哥死了,我没有家。没有人,没有人在乎我的死活!”
“那你要做一辈子女佣,寄人篱下,任人欺辱?”
“阿魏,你不会懂。”
“我怎会不懂?我受够了发霉的棚屋、腐臭的垃圾,我不要像我爸一样窝囊!”阿魏注视着陆英哭红的双眼,“陆英,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们要面对它,压过去,捱也要捱过去。”
他又说,“陆英,事在人为,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事在人为……”陆英喃喃地说,“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阿魏点头,眼神坚定。
“事在人为,只要人在,就有希望。”陆英亦点头,眼中渐渐有光。
阿魏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说:“我们走?”
“嗯。”
阿魏牵起陆英的手,一点一点握紧,仿佛要用全部的力量护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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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数量繁多的活泼的猴子们悉数隐匿踪迹,林中更寂静了,虫鸣声被无限放大。
“你感觉到了吗?”陆英双手抱住阿魏的胳膊,警惕地环视密林,小心翼翼地问。
阿魏在仔细看树干上的人为标记,随口问:“乜啊?”
“我觉得有什么人跟着我们。”
话音刚落,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线状瞳孔对上陆英的视线——是蛇,蟒蛇!
陆英吓得大叫,拖着阿魏的胳膊连连往后退,可那蟒蛇吐信,蜿蜒着身躯迅速袭了过来。
突然,草木枝叶抖动,一道身影闪了出来。火折子倏地燃起,火光在半空狂舞,逼得蟒蛇讪讪逃离。
眼前的是一位着民族装束的老人,腰间系着铝制酒壶与装在牛皮刀鞘里的弯刀,看上去精神抖擞。
“小孩,迷路了?”老人问。
阿魏警惕地打量了他一阵,说:“怎么了。”
老人大笑两声,“看你这样儿,来偷猴子的?”
“您知道出口在哪边吗?”
“要走很久,这么晚了,你们出不去了。”
阿魏蹙起眉头,再次看了老人一眼,拉起陆英便要走。
老人叫住他,“小孩,你走哪去?这森林里什么都有,连条蛇都怕,要怎么走出去?”
阿魏一顿,问:“你可以带我们出去吗?”
“天亮了再走吧,可以先上我那儿。”
阿魏与陆英对视一眼,应了下来。他们身上只有钱,但这菊芳国家森林公园说是公园,实际与野外森林无异,设施根本不完善,没有休息站,无法买吃食。
听老人的口音是芒族人。这片森林里有些少民居住的小村落,芒族是其中之一。
去芒族村落需要过湖,老人领他们走了很久,天黑的时候才来到湖边。阿魏一直拉着陆英的手,杀了人的恐惧、折磨在这时变成了某种混沌的力量,他觉得无论再遇到什么都有办法解决。
老人让阿魏拿着高瓦数的手电筒,解下绑在矮桩上的绳索,跳上木筏,“小孩,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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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他们上岸,穿过石造的牌坊,走了一截山路来到老人的木屋。
房子很小,只有两间房和一间储物间。有一位阿婆说着话,拿着大勺从房子背后的灶台走来,见着陌生面孔,惊诧地与老人对话。他们说的方言,阿魏也听不懂。
阿魏与陆英局促不安地坐了片刻,阿婆端来了晚餐,老人去拿了酒壶与杯子,看上去每顿饭佐酒早成了习惯。
老人与阿婆很亲切,边吃边与小孩们说话,多是询问,为什么来、怎么来的、要去哪儿,诸如此类。
阿魏答得很谨慎,虽然饿极了,却没有狼吞虎咽。陆英更是小口小口地吃,过度地紧张让她想要干呕,但这样的举动太不礼貌,她极力忍住了。
老人看出他们似乎有难言之隐,撺掇阿婆去收拾干净地草席给小孩们睡觉用,好让她不要再问。
老人把一袋菠萝蜜拿过来,让小孩们吃餐后水果。
阿魏吃了一口就放下,站起来对老人深深鞠了一躬,“谢”字却卡在了嗓子眼儿。
老人笑着递给他一杯酒,又把阿婆的酒杯续满塞到陆英手里,说:“喝一点儿,睡个好觉。”
阿魏仍有疑虑,犹豫一瞬,仰头将一杯饮尽。陆英把杯子放在唇边,瞄见他喝光,也呷了小口。
二人这么对立站着,不约而同想到了“交杯酒”,忍不住笑弯了眼。越南大约没有交杯酒的习俗,老人见状,还以为他们是第一次喝酒,连问:“好不好喝?阿婆自个儿酿的。”
“好喝。”陆英喝去了大半杯。
古人有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前后无路,走一步是一步。
房舍里的灯熄灭,老人的呼噜声渐起。阿魏与陆英躺在一张晒农作物的草席上,编织缝隙支出来的短刺硌得人周身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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