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承业提高了一点儿声音:“皇上!经过了诸王之乱的血腥战事,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之局面,皇上,香国求和,情势转好,正是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恢复民生之时,皇上!”
皇帝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你们也知道这是恢复民生之时?那吏治不清明,权贵特权不制约,任他们挖墙脚,搜刮民脂民膏,无论如何朕努力,即便天下大治,还不是民生凋敝,肥了蠹虫?”
众人都大吃一惊。皇帝登基以来,一直忙于外战,在朝政上插手不多,基本都交给了他们臣下处理。谁知道皇上心中竟藏着这样的志向。历代革新之主,常秉承着极好的想法,却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朝臣们甚至不怕皇帝平庸,就怕皇帝主意多。
陈贤照心中沉甸甸的,皇上见识如此明白,他身为老师,既喜又忧。他此时若再不直言,更待何时。陈贤照抬头道:“皇上,大熙皇朝享国已久,各种势力犬牙交错,若想推行皇上之策,不动刀兵,绝无可能!”
皇帝略微惊讶地看着陈贤照,他虽是文人,可语意铿锵,话语中藏着锐利杀伐。韩承业皱着眉头看着陈贤照,他沉着嗓子道:“皇上,丞相所言甚是,臣非畏战,只是诸王之乱,死伤惨重。大熙又与香国鏖战多年,臣真不想看朝中再起内争,血流成河了。”
时楚茗本来看他们都反对他,心情极差。可是看他们二人文臣提战,武将言和,他那冷峻的气息却稍缓了。“诸位都是老成谋国之士,心系百姓,我大熙有诸位,才能挽救先帝之时的糜烂局面,有今日之景。”
众人没料到一贯不苟言笑的冷面皇帝,在这激烈争执之时,忽然温言体恤。众臣心中都一阵热流涌动,俯身道:“臣等不敢居功自傲,大熙安定,皆仰赖皇上英明。”
时楚茗轻声一笑道:“怪不得我父皇说坐上那个位子,就别想再对别人说真心话,也别想着听到真心话了。”
众人皆十分吃惊,他们的皇帝日渐深沉,众人皆不敢以昔日少年待之。皇上这是觉得不满意他们的恭敬疏离么?可是君臣有别的规矩,传承至今,自有其道理。
时楚茗沉沉道:“爱卿们,一边赞朕英明,一边又竭力反对朕的举措。这是何故?朕到底是英明还是昏聩,朕自己也糊涂了。”
众人皆垂首,伴君如伴虎,皇帝现在越来越难讨好了。
却听皇帝道:“看看兰慈古寺的遭遇!看看朕十日之间,遭受了多少次刺杀!若爱卿们想换一位皇帝,你们就继续想着如何能继续修修补补吧!若病入四肢,不壮士断腕,等到病入膏肓,那就大家一起死了!众爱卿,当务之急,是先驰援兰慈!”
莫雷和韩承业大惊,他们见皇帝来此,还以为皇帝打算跟着大家要撤出兰慈了。没想到他居然打着回援的主意。
“皇上,此事我们早已经议定,只管交给赤龙卫。皇上如今重伤在身,不可再冒险了!”韩承业和莫雷齐声道。宁三等也在雨中跪倒:“末将愿往,特此请命!”
皇帝看了一眼洞口,眼中现出一丝柔情眷恋。他来此一是为了确定通路是否可行,二是要亲自安顿水梅疏。他来的很对,若来晚了,水梅疏定然受了委屈。如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他再无牵挂。
皇帝一挥手道:“宁三,来此地的赤龙卫有多少人?”
宁三看了一眼莫雷,不知道皇上为何越过首领问他,但是他不得不答:“共百人。兰慈寺中还有五百人,皆是精锐。”
皇帝点头道:“好,我们走!”
莫雷韩承业陈贤照皆大惊,一起跪在了皇帝面前,溅起一片水花:“皇上三思!”陈贤照更是急切道:“皇上,万民需要皇帝,水姑娘更需要皇上!皇上莫要冲动!”
皇帝面上和缓了些,他道:“你们起来吧。朕从前比这伤重多了,还不是包扎一下就继续上阵?如今乃是关键时刻,岂能就此退缩。”
陈贤照等到此真的后悔了,若不是他们要跟破天教议和,找兰慈寺存真大师做中人,也不会让破天教瞅准了机会,假意投诚,却围攻兰慈,造成此时的危局。
陈贤照眸中戾气一闪道:“皇上,您要改革,您可知革新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得力人手,善政就要变成恶政!皇上既然有此雄心,更要保重自己才对!”
韩承业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阴沉,陈贤照这是何意,他难道要改主意?这个叛徒!文臣真是不可信!
皇帝也听出了老师在转变立场,他不由心中快意,轻笑着大声道:“多谢老师良言!此行并无凶险,必胜!”
“楚茗,你要回兰慈救人?”此时,却听身后的山洞传出一声惊呼。时楚茗没想到水梅疏会出来,也没想到她会听到自己这句话。跟着她的遥香苦着脸,少夫人身上有伤,她们不敢强拉硬拽。遥香举着伞,赶忙轻声劝慰道:“少夫人,爷们儿的事儿,我们就不必管了。”
水梅疏却透过瓢泼大雨凝望着他。她眼神不佳,又兼雨雾弥漫,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可这些天来,他在百花村养伤,懒散之间一直透着一股郁气,而此时的楚茗却微微抬着头,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原来这才是他。如此光彩夺目令人心折。
却见时楚茗朝她走了过来,他从遥香手中取过伞,举得高一些,将两人都遮在伞下,又冷冷一扫众人。众人立刻明白,皆向后退去,留两人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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